福姐儿一心在他的病上头,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过几日,朕打算再下江南。颍川还小,你是走不开了,朕很快就回来,给你带你喜欢吃的江南的点心蜜饯。”
福姐儿登时摇头:“皇上,南边贪吏不是治了一回了?您还派了钦差在那边替您监管,何必回回亲自去?”
赵誉笑道:“又出了点儿事,朕得亲自去。朕去后,你带着孩子在宫里,太后那边朕会打好招呼,宫里有太后助你还有徐汉桥,御林在他手里,真信得过,他能护你。外头的事,你找你父亲。朕已吩咐过了,他手上有朕的印,可以调用城南兵马。”
福姐儿听得心惊肉跳:“皇上,您在说什么啊?您南巡罢了,连印鉴都给了苏煜扬?苏家何德何能,如何能调用兵马?”
情急之下,连名带姓地喊了苏煜扬,根本不记得要在他跟前装什么父慈女孝。
赵誉戳了下她额角:“你啊,四个孩儿的娘了,还不能原宥你爹?男人嘛,总得顾全大局,我瞧他真心后悔,也努力补偿你。”
福姐儿沉了脸,登时站了起来。
“皇上说这样的话,皇上也是这样想的?顾全大局,女人孩子的死活不必理?”
赵誉忙赔笑脸:“朕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朕……这些日子不能陪你,有个人能替你拿主意,朕放心些。你总对他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朕怕你因一时意气而坏了事。”
福姐儿听出这话背后的那层意思。
赵誉怎么不像随便交代,而是……而像是不回来了似的?
“皇上,您告诉我,您去江南,什么时候定的?如今还在打仗,我听说,情况吃紧,您这个时候真的是去江南?”
赵誉抿了抿唇,未及说话,外头通传,说顾院判到了。
赵誉松了口气,道:“老顾,免礼。”
顾太医爬起来,凑近将药箱摆在桌上,从里头取出金黄色丝绸腕枕,恭敬地放在赵誉身畔,半跪在地上,边诊脉,边问情况,“皇上,您呕血的状况,持续多久了?”
赵誉瞥了眼福姐儿,含糊道:“没多久,就刚才……”
福姐儿打断他:“皇上,您跟顾院判说实话!”
赵誉笑了笑:“老顾瞧脉象也知道,朕确实没什么大碍,你说是不是,老顾?”
这话明显是在威胁顾院判,要他照着他的话去说。
顾院判勉强挤出个笑:“是,是……”
脸色却渐渐凝重起来。
赵誉注意到他表情,目中闪过一抹了然。然他没在福姐儿面前露出端倪,很快用笑容掩饰住了。
顾院判诊脉诊了许久,全程没有解释脉象、医理。福姐儿一颗心惴惴不安,她没想过,如果赵誉有个什么她该怎么办。
漫长的沉默过后,顾院判仰起头。他情绪复杂,有些激动。才要张口,赵誉率先抢了话头。
“顾院判,朕无碍吧?”
顾院判用了很久才消化这句话给他的压力。遵从皇命,根本没得选。贵妃事后要追问,那也只有替皇上瞒着。
顾院判强挤出一个笑来:“无、无事。皇上身体强健,一如往昔。只是这些日子露重,天凉,皇上多添几件衣裳才是。”
大殿中还未燃炭盆。赵誉和福姐儿适才刚折腾过一回,赵誉去抹身,只披了件儿单薄的袍子。福姐儿不敢去瞧顾院判,脸都红透了,假装观赏着床柱上的花纹。
顾院判又道:“皇上这些日子许是忧烦太过,睡眠不足饮食不调,微臣的意思,皇上最好静养几日。”不大自然地瞥向福姐儿:“不……不宜频繁召寝……”
福姐儿更抬不起头了。
赵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暗怪顾院判多事。
“去吧。”他下了逐客令。
顾太医忙不迭爬起来,躬身退下:“微臣、微臣这就去抓几服药,给皇上补……补……”
话没说完,被赵誉一记眼刀扫过来,吓得连忙溜了出去。
外头,黄德飞迎着顾院判,“皇上到底是……”
黄德飞是赵誉近侍,赵誉衣食住行都是他打理,他若不知病情,对赵誉实在有害无益,顾院判含糊道:“有些小恙。黄总管日常记着,皇上着不得凉,进不得酒,也不能食热性之物。”
黄德飞不免追问:“究竟是什么病候?”
顾院判有赵誉吩咐,不敢直说,“不好说……几症齐发,莫叫皇上太劳累就是……”
黄德飞叹气:“皇上每晨丑末就起了,又贪夜理事,这些年,就没睡过一天懒觉罢过一回朝事。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了。咱们这些人劝不听,还得贵妃娘娘多提醒。”
顾院判点点头:“回头公公提醒提醒娘娘。下官这便给皇上配药去了。”
殿中,福姐儿偎在赵誉身边。两人平躺在枕上,他的手臂穿过去把玩着她披散下来的长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外是福姐儿责备赵誉不爱惜龙体。
赵誉笑:“是,朕会记着,早睡迟起,不时耍耍性子罢朝。”
福姐儿翻身过来:“皇上,您还说笑?”
赵誉按住她后脑将她按向自己,噙着那樱唇道:“朕知道,你心疼朕。”
福姐儿软下来,伏在他肩头。
赵誉抚着她头发,叹息道:“朕自打有你,就觉着很知足。每回忙得累了,想到你和孩子,就立时精神百倍。福儿,你给朕生了俩儿子,两个!你可知道过去那些年宫中无嗣,外头那些人怎么传?”
“他们说朕不行!这些刁民!你说,朕行是不行?”
福姐儿没好气地瞭他一眼:“皇上,您九五之尊,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
话未说完,惊呼一声,赵誉已经翻身上来,扣住她手腕欺近。
“说,行是不行?”
福姐儿别过脸去,闭着眼咬牙道:“行……行,特别行。皇上,您不舒服,别乱来……”
赵誉笑着松开她:“朕逗你的。”
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心这么软了。那些与他有着血缘的兄弟,不逊的,他也忍心斩了。于今对着这个女人,他心软成了水。一想到若是自己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孤儿寡母要面对多少艰难,他就开始恐惧。
赵誉抱住她,紧紧的。
喉头发涩,似乎又有血液涌出。他强行压抑着,声音含糊地道:“福儿,你不知,朕有多在意你……”
福姐儿张开眼睛,眼底有泪意晶莹。
她肯定,赵誉病了。即便他不肯说,即便顾院判不开口。
他从不是软弱的人。
今晚这些话,他向来没说过。那么自信的一个人,口口声声要护着她,怎么会突然改了口风,叫她有事去找别人。
赵誉在她耳畔,轻声道:“还有,朕明儿,有礼物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