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走后,裘泽远的枪虽然仍顶着童柏毅,但是力道明显有了一丝松懈。片刻之后三路查探密室、暗格的亲兵回来之后不约而同地向裘泽远摇头。查看书房密室的严秉志说道:“督军,书房密室里都是财政司的绝密文件,属下不敢随意翻看。除此之外属下检查了密室中的每一个角落,的确没有通往府外的密道。”
又过片刻,查看府中其他各处的兵士也回来了,但是结果与那三路人马一样。
童柏毅无比贴心地提醒裘泽远,“督军,您要不要听听慕馨还有我家侍女或是家丁的说辞?”
裘泽远面色铁青,单手扯过童柏毅的右臂,抬腿照着他双膝就是一脚,童柏毅吃痛,一下跪到地上,只听“咔嚓”一声,童柏毅的面色瞬时比纸还白。
裘泽远蹲在童柏毅面前,捏住他的双颊,冷声说道:“我手中没有证据,不能杀了你为黛报仇。但即使我手中有证据,我也不能杀你。因为你父亲走前,我和你兄长跪在他塌前向他保证,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你一世富贵平安。身为七尺男儿,我不能食言,但我们没有保证过你是如何富贵平安地过这一生,所以我可以让你身体健全,堂堂正正地过富贵平安的一生,也可以让你瘫痪颓废,枷锁缚身地过富贵平安的一生。而你到底能过怎样的一生,还是由你自己来决定。童柏毅,这是我最后一次心平气和地劝告你,你好自为之!”说完裘泽远便拂袖离去。
年慕馨回房看到瘫倒在地上的童柏毅,惊得连忙上前来扶他,可是童柏毅却以左臂用力打开她,吼道:“滚!”
年慕馨被吓得直哭,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童柏毅用仅剩的左臂勉强撑起自己的身体,躺回榻上,又是“咔嚓”一声,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鬓边滑落,他吃痛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浓重的血腥气在他口中蔓延,他却浑然不觉,只知揉着自己刚刚复原的右臂。
半晌过后,他淡淡地望向窗外,听到春雷震耳中隐隐有兵士到岗的声音,无声地狂笑……
辛黛死后,童枫毅也被抽去了半条性命,若非何彦君在他高烧不退时日日夜夜地守在他身边,在他神志不清、胡言乱语时牢牢握住他的手,在他哀嚎恸哭、不能自已时陪他默默垂泪,只怕他残存的那半条命也会随辛黛离去。
等他真正醒过来时,辛黛已经入殓下葬多日,祭拜之事他不提,众人也不敢问。裘泽远听闻童枫毅清醒过来,匆匆赶到童府之时,童枫毅正在何彦君的照顾下用膳,何彦君见到裘泽远,忙放下手中的青花缠枝蜀葵花纹碗,起身致礼,待她想再端起碗给童枫毅喂粥时却发现他早已自己端碗喝起粥来。何彦君尴尬一笑,裘泽远知道童枫毅这股暗火是因他而起,便笑对何彦君说:“我还没用晚膳,有些想念嫂嫂烧的红烧肉了,不知嫂嫂可否辛劳一番?”
何彦君知道,他是想与童枫毅单独谈谈,自然不会推辞。她走后,裘泽远坐到童枫毅对面,思量着如何开口,而童枫毅专心致志地吃着自己的稀粥和小菜,瞧也未瞧裘泽远一眼。
不多时童枫毅突然起身,裘泽远也忙跟着站了起来,原以为他是想起身离开,却发现他只是用过膳后口渴,去找水喝。裘泽远刚刚放松警惕,却见童枫毅放下水杯就往外走,裘泽远忙拦住他,“枫毅,对……”
“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对不起是不是?这三个字……”童枫毅悲笑一声,“实在太轻了,根本换不回儿的性命,也弥补不了我十余年来的痛苦煎熬。泽远,你扪心自问,她在你身边,过过一天好日子吗?我不想骗你,我不可能像以前一样,听你说些无关痛痒的歉语,就轻而易举地原谅你。我恨你、怨你,如同我恨我自己、怨我自己是一样的道理。”
裘泽远愁肠百结,剑眉紧锁,刚欲开口就又听童枫毅说道:“其实我也没有理由怪你,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对黛的心思,你又如何会知?我不会因私废公,你仍是我的主公,整个童氏依旧会效忠于你,至于你是否仍愿信我,就是你的事了。”
说完童枫毅便命人备车前往财政司,处理这些日子以来堆积如山的公务。
何彦君听说童枫毅撇下裘泽远,自己离了府,忙放下手中的活儿赶过来,见裘泽远站在堂前静静地仰首望天,也转身看着天上……
一弯残月斜斜地挂在苍凉的夜幕上,何彦君眉眼凄然,那日花好月圆的景色还历历在目,黛还是凤冠霞帔,浅笑嫣然,可是不过几日,故人已是凉凉冰骨,长眠地下。日中则昃,月满则亏,无平不陂,无往不复。无论岁月如何残忍待人,活在世上的人还是要继续往前走的。
何彦君回过头来对裘泽远说道:“枫毅只是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慢慢会好起来的。你不要怪他。”
裘泽远叹道:“我没有怪他,我只是恨我自己,我认识他四十余年,竟不知他的心事!若是……”裘泽远忽觉自己这话有些不妥,何彦君笑道:“若是你知枫毅心系黛,便会尽力成全他们是不是?”
裘泽远想要辩解,但是看到何彦君似笑非笑的眼神,忽而笑叹道:“枫毅说的没错,你的确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不仅善解人意,还能屈能伸。”
何彦君佯作怒道:“你们两个还在一起议论我?!”
裘泽远忙摆摆手,言道:“不敢不敢,只是偶然提及,枫毅从没有跟我编排过嫂嫂。”
何彦君柳眉一挑,“这就不打自招了不是?我可没说他编排我。”
裘泽远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却听她又笑道:“好了……你也说过你们相识四十余年,这么多年的情谊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被抹灭的。”
裘泽远这几日无人可诉的苦闷得以排解,也不再强求童枫毅这么快原谅他,便又与何彦君闲聊几句就告辞回府了……
“黛,我回来了。”裘泽远回到主楼便习以为常地喊了一声,待他反应过来再不可能有那个人,无论他什么时候回家,都会迎上来嘘寒问暖的时候,一股寒意从心头漫过全身,可就在此时,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跃进裘泽远的耳膜,“你回来了……”
“黛!”裘泽远又惊又喜,猛然转身,却发现是一身素服的意悠。
意悠避开裘泽远满是失落的目光,转到他身后,为他褪去西装外套,说道:“晚膳已经备好,不知你在外用过晚膳没有?”
裘泽远忙接过意悠手中的外套,问道:“你一直在等我,还没用晚膳吗?”
意悠颔首,裘泽远蹙眉道:“这都什么时辰了?以后不要这样了,我不回来,你就自己先吃。”
意悠的头埋得更低,裘泽远见她这个样子,以为她还在为黛过世而难过,瞬时没了脾气,软声说道:“我还没吃,我们先去用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