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淮心还以为是谁受伤了,背上医药箱就往出跑。
“胡叔出事儿了。公社革委会来人说要□□他,我怕他受伤,咱们快走。”罗玄边走边说。
方淮心一听,也不敢耽误。两人用尽全力开始跑。
到村子里的时候,正看着村口老胡家里围着里里外外的都是人。走进了还能听到里面传出来带着抽泣声的哭喊:“领导,你们可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什么情况啊?这听着是胡婶子的声音啊,做啥主啊?
挤进人群一看,院子里摆着两张长条桌子,后面坐着三男两女五个中年人,后面站着那一群不是屯子里的人,还有一些人在院子里围了一个圈,看热闹的人都在圈外站着。圈里面此刻站着两个年轻人,手足无措的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样子。胡婶子正在地上坐着,哭天抢地。胡魁在边儿上哄着她,想扶他妈起来,却不停被他妈把手打开,还有五六个屯子里的叔伯在两边儿的长条凳上坐着,一脸的义愤。
“妈?您也来啦。什么情况啊?”方淮心看到黄芪也在外面站着,挤到她身边儿问。黄芪在很正常了,胡魁都回来了,她知道老胡出事,没可能不来的。
“先进屋儿,罗玄也来。”黄芪看闺女跑着一头一脸的汗,拉着人进屋里,直接把人带到最里屋,就剩下三个人了才给他们两个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是屯子里今年新来的一个两个知青,就是院子里站着那俩,不知道从谁那里听说了一些老胡年轻时候的事情。就跑到公社里去告状,说老胡出身不好,成分不好。是土匪头子坐山雕什么的。公社革委会的主任是县城刚调过来的,正在疯狂整人要“成绩”的时候,一听也觉得来了大好的机会。他这样儿的,公社的老人儿也不敢劝,怕被他给株连了。可能他带着人前脚一走,就有不少人给林场打电话提醒。
李场长拦到电话就找胡魁,胡魁就往家里跑,到了家把情况一说。老胡就冷笑。二话不说,拿了家里的细软,骑上马带上枪就进山了。胡魁见胡婶子不动如山,该干吗干吗,还劝他妈跟着走,胡婶子却不听。等那两个知青带着革委会的人一来,人家当场就开始告状。说她是被老胡强抢回来的良家妇女。人家还说了,年轻的时候,她还是当地村子里的女民兵队长,家里也是拥军先进,她的哥哥弟弟都死在抗倭战场上的。是老胡在县城里看到她长得好,就把人抢了回来关起来的。
后来生了孩子,她为了孩子,没有办法才留下来的。
人家还有证人。她娘家堂弟就在江湾屯住,把人找来一问,口径完全一致。后来又找了屯子里有威信的几个人,就是坐在院子里那几个了。都是在公社有记录的贫农雇农还有退伍军人,是可以信任的。来了之后一问,也都是那么说。
都说建国以后,老胡那寨子被剿,他带着几个残兵下来到了江湾屯,做威做福,大家伙儿也不敢反抗,出了胡婶子那事儿也都不敢出声啥的。
反正是把胡婶子说的事情给证死了。
老胡已经跑了,这深山老林的,上哪找去啊。那主任就问谁知道他以前的老寨子在哪,也没人知道。又问当初跟他一起下山的人都有哪些,人家就说死的死走的走,已经没啥人了。问还有没有后代在,就说那些个有钱人,早在几年前运动刚开始的时候,早都进城了,去哪了谁也不知道。
得。干干脆脆。
那主任白跑了一趟不说,还让胡婶子给赖上了,非让人给她做主,人家说了,可算是遇到青天大老爷了。她这几十年的委屈可算是有地方伸冤了。她儿子也不必被人家讲究出身,也是堂堂正正的烈士亲属了。
那主任也没傻透,他是明知道被套路了,却是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就问胡婶子,既然那么冤,以前怎么不早去告呢?胡婶子就说,前些年挨饿,跟着老胡不用挨饿,她只好忍了。
那你能说啥,那几年,饿得狠了,为了一口吃的,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啊。她这种的,你实在不能说人家怎么滴了,人家是“受害者”嘛,又没有犯法。对不对?
黄芪把事情说完了,方淮心跟罗玄两人听着嘴都合不拢了。方淮心可是亲眼见过老胡跟胡婶子相处时候的样子的。头一回见面,那么横的老胡,胡婶子一说话,一声儿都不敢吭。说她是被老胡强抢的?谁抢谁都不好说呢。
这两口子这操作,也是没谁了。
“那咱们进山吧?”这时候外面胡婶子已经不喊了,透过窗户能看到已经在收拾桌子板凳啥的了。应该是领导们已经要走了,罗玄就提议进山,老胡肯定去寨子里的。
“傻孩子,你跟老胡的关系进,他前脚走,你后脚就进山,不是让人怀疑吗?等几天吧。等秋收完了,才是进山的时机,放心吧,没事儿的。你们以后也别来了,今天你们也见了,你们胡婶子没事儿的。”黄芪就劝人。
也对。
那此地不宜久留了。
两人出了门,又往回赶。尽量避着点儿人,尤其是公社的人。
来回二十里的路,跑着去跑着回,回到农场,都快累吐子。两人坐在医务室里,看着对方那个惨样子,都忍不住笑。
“别笑了,还是想想,万一有人来问你跟胡叔的关系,怎么解释吧。”方淮心提醒罗玄。
“放心好了,我爸早教过了。就说以前救过胡叔的命,救他的时候又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后来他不告而别,一直也没联系过。”确实几十年没联系了,至于以前的事儿真的假的,都那么久了,也没法查了。
“那你是什么成分?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我看看。”革委会的主任在罗玄用同样的话回复之后,又问了。
革委会的人回去之后,有人可能是从江湾屯那两个知青的行为当中得到了灵感,给公社寄了匿名信,举报农场里有人跟老胡过从甚密。赵场长和范书记都信上有名,罗玄这种当初被老胡一车一车送东西的人当然也被点了。主任就又带了人来调查呗。赵场长跟范书记好说,他们是农场成立的时候才来的,农场总共成立才不到十年呢,那么久以前的事儿谁知道呢。他们就是正常的工作,团结群众而已。
然后就问到罗玄了。
“档案场里也有的,您可以查,我对长辈们过去的事情真的不太了解。当初收到那些东西,还特意问了家里,我爸也是想了好几天,才给我回信儿,想起来是谁的。知恩图报的人,我哪能知道他二十年前干什么的,您说是吧?那些个东西又都是自家产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罗玄的档案当初罗道士夫妻假死出来之后,早都做好了。黄芪又找了关系,在知青管理局那边做好了档案,他就是积极份子,知识青年。孤儿。这边儿除了老胡一家,本来也没有知道他父母是谁。
那肯定是查不出来问题的。
再问什么,罗玄就是一问三不知了。
又白跑一趟。
不过那主任也来了脾气,还就不信了,这农场、林场和江湾屯,还真就铁板一块了?之后但凡只要一有点儿空,就会带着人,一遍一遍的来过筛子。
应付过一波儿之后,赵场长跟范书记也生气啊,这是哪个兔崽子写的匿名信啊?藏头露尾的搞小动作。这种人,必须收拾他。这种不正之风,必须打掉。
两人都下了狠心,一定得把这个人找出来。
做了这么多年领导,把农场经营成这个样子,找个人,还能难得倒他们吗?
不过马上就是秋收了。再加上革委会那主任盯上了农场,他们还得花精力应付。也不好马上就收拾那小子,就先按兵不动了。
秋收是最忙的,方淮心也还是跟去年一样的忙。再加上每天还要学习,早晚还得跳中字舞什么的,还要每天被不停的问问问,那工作组是铁了心要把农场里的每一个人都给筛一遍了。不管你认识不认识,他们都得问到了。像是医务室这种接触人多的地方,被问得就特别的多。
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越是忙的时候越会添乱。
场里的人都快烦死了。还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本来今天农场的任务就重,还总有捣乱的,干活儿都断断续续的老是被打断。实在没办法了,只能加班加点的干。
去年的秋收,场里还能杀猪买鱼的给大家改善伙食,今年有这帮子瘟神在,谁还去惹那个不痛快啊。江嫂子管食堂的,是明白人,更是一点儿油都不敢多加。豆腐都不敢顿顿做了。白面更是不敢吃,一天三顿全都是粗粮。
有几家的孩子,放秋收假在家里没事儿干,又在食堂吃粗粮吃得都快腻死了,早都馋肉了。就偷偷跑去江边网了几条鱼回来,想要改善一下伙食,被工作组的人闻到味儿了。说是江里的鱼也是国家的财产,个人没有权力分配的。给定了个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过。全家老小一起被□□了一场。
大人哭孩子叫的,赵场长跟范书记又是说情,又是保证一定处分,保证不再范的,好容易是把人给保下了。可那几家子大人的工作都丢了。打回原籍务农去吧。
就这么狠。
赵场长没办法,在人被送走之后,又找了其他农场的关系,让他们过去了。好歹没让那几家子把犯错的孩子给逼死了。
出了这个事儿之后,农场里更是人人自危了。连林场和江湾屯那边儿都家家户户的看着孩子,千万不能再被人抓到把柄了。
地里的活儿都已经要累死个人了,还一个个的,后半夜悄悄的出来,把家里的粮食细软都藏起来。这里的人家,那生活水平跟外面就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就冲工作组那些人的尿性,这要是让他们看到家家有余粮,有余财,人人身上不带补丁,那带了得?这年头儿就是穷才是正理。谁日子过得好了,就是罪过。
这个秋天过的,要让工人说的话,那就是。
别提了。
方淮心向来都是随大流的,大家都苦着,她也能熬住。医务室里面的活儿又不重,肯定饿不着她,就行了。
哪里能想到,工作组会找到她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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