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惟昭站住了脚步。
陈见浚道:“你还在为那田玉笙的死耿耿于怀是不是?朕就没见过比你气性更大的人!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朕还没有怪罪你,你倒还记起仇来了。”
张惟昭终于开口道:“那是一条人命,我做不到转眼就忘。”
陈见浚道:“这世上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你都耿耿于怀不成?”
“这世上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但再没有人是呼唤着我,死在我的眼前的。”张惟昭说着转身出去了。
在皇帝还在和你说着话的时候转身出去,这真是大不敬。但陈见浚此时顾不得生气,而是被不安占据。
他其实不怕张惟昭和他顶嘴,他怕的是张惟昭的离开。不再看他,不再关注他,他的安危喜怒都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哪怕他再权势滔天,富有四海,也买不来她真心的关切。
感受过了这种关切,他对那些谄媚讨巧、曲意逢迎、小意体贴就提不起兴趣了。
所以一等张惟昭重新进来,他就轻咳了一声,道:“其实那次……”
结果张惟昭身后还有两个小宦官跟着端着两盆凉水进来。陈见浚话说了个开头就没再说下去。
因现在是七月中的天气,每到中午的时候还是相当炎热,但陈见浚体弱受不了冰盆,张惟昭就让人端了新汲的井水放在屋里消暑。
见小宦官放下水盆出去了,屋里只剩下陈见浚和张惟昭两个,陈见浚方才说道:“其实那次是话赶话说僵了。你的想法有道理,陆振声行为不检,确实不堪为礼部尚书。但他是朝廷大员,岂是说拿下就拿下的?总归要好好筹划才能着手去查办。这次等我病好之后,找到合适的人选,就将他替下,好好清查他的不法行径。这下你可满意了?”
张惟昭摇摇头说:“并不只是陆振声专横不法,整个世道对女子都太不公了。不说别的,陛下可知道城东郊有个孩儿塔?谁家生下来却不想要的孩儿,就可以扔在塔下任其自生自灭。那塔下被父母狠心抛弃的,清一色都是女婴。多少年来,那里不知积累了多少婴灵的冤魂?”
陈见浚听到这里,沉吟到:“自秦汉以来,无论南北,市井和乡间都保留有溺杀女婴的习俗。甚至在世家大族之中,偶然也会存有这种陋习。先帝在位时,曾经下令禁止溺杀女婴,以免导致男女不均,引起流民动荡。有些读书人家,也在家训中写道,自家子孙无论男女,一概都要抚养成人,不准溺杀。”
张惟昭道:“这种轻飘飘的训令,并不会触及根本,如何能禁止得住?若有人在街上持刀杀人,官府就会判他死罪。他杀了自家的婴孩,却无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别说婴孩,对长成的孩子也是这样。我前几日听说了一个故事,有一户人家,生了三个女儿之后,才生了一个儿子。结果儿子不小心溺水死了,夫妻两个往死里打三个女儿,说道打死你们几个小婊子,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们,偏偏是我儿子?直到打断了二女儿的腿才罢手。隔天那十四岁的大姐偷偷带着两个妹妹从家中逃走了。这个两个妹妹一个十岁,一个才八岁。十岁那个还断着腿。夫妻俩并不找寻,只在家里大骂,骂过之后说这样也好,剩下嚼用,留着生儿子。”
陈见浚听了也唏嘘不已,叹到:“竟有父母如此狠心。”
张惟昭道:“这个几个女孩子这样小,流落在外,能有什么样的好日子过?大概率不是做娼妓,就是当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