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两龙相争杀伐之音

琴剑箫 夜无愁 5238 字 8个月前

那少年的脸色在月光的映射下,更显得苍白,而且双目神采涣散,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颓丧之气。

只见他轻轻抬起头,看着老人,突然双目泪如雨下,咽声道:“叔叔,我…我真没用,练了这么久,始终都只能停留在杀伐篇中,再也…再也无法自拔…”

那黑衣老者无限慈爱地抚摸着少年的头顶,和声说道:“寰儿,你可知道‘祥云八音’第六篇‘止战’蕴含何种寓意?‘止战’之意就是要放下仇恨,以息止杀伐之心。而你一直在‘杀伐’篇中止步不前,那是因为你心中的仇太切、怨太重,致使你的心中充满仇恨。适才为叔从你最后的箫声中听出,你虽然亟欲摆脱这种仇恨的心境,却似乎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你能告诉为叔究竟为何吗?”

原来,这一老一少正是那隐居普洱山中的箫圣的弟弟杨延广和箫圣遗孤杨寰宇,这叔侄两人自从相认之后,便日夜不停地修炼其家传武学“祥云八音”。

然而,半年多以来,杨寰宇因为既得奇遇又得奇缘,修为进境可谓一日千里,但是当他练到“祥云八音”第六篇“止战”时,不知为何,无论他怎么努力、怎么用心都无法入门。

此时,杨寰宇听了杨延广的问话,突然低下头,目光

中泪水更盛。

过得一会儿,才见他抬起头,轻叹一声,道:“侄儿每次练到‘杀伐’篇时,总是希望能早日手刃亲仇。因此,常常不知不觉中将周围的环境当成了那神秘的凶手,这才…”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只是为叔适才听得箫声到了后来就变得杀气腾腾,似要下手诛杀某人,可是又不忍心下手,这才迟疑未决,导致箫声自伤身体。孩子,你当时到底想到了什么?”杨延广一听杨寰宇的话,立即明白杨寰宇适才的箫声中充满杀意的原因。但是,他却不解为何箫声中又突然变得犹豫不决。

杨寰宇看了杨延广一眼,又低下头沉吟起来,过得半响,才见他幽幽说道:“叔叔,自从爹娘遇害以来,侄儿便常常做噩梦,在噩梦中每次都会看到爹娘和家人的尸体横陈身前,而且常常会听到爹娘的召唤声,每次的噩梦到了后来,都会有一个披头散发、身形和声音都极像娘亲的白衣女子要来索要侄儿的命,每次侄儿都会挣扎欲逃,可偏偏在那时浑身无力,腿脚也不听使唤。侄儿本来想要奋起反抗,可是又担心她是娘亲的魂魄,所以…”

杨延广听他说到这,已经大致了解此中缘由,只见他双手轻揉着杨寰宇的双肩,缓缓说道:“孩子,这便是你

一直以来的心结,其实你并没有完全被仇恨所吞噬,为叔初时听你的箫声中充满杀气,还以为你已经完全淹没在仇恨之中,此刻听你说来才知道,原来你心中还有这么一个阴影,阻碍了你的武学进境。”

说完,他目注杨寰宇,脸上慈爱、怜惜之色更浓。

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不仅突然遭到灭门毁家之痛,而且接二连三地各种遭遇,更有千里跋涉寻亲的千辛万苦,对于像杨寰宇这样一个自幼便受父母荫蔽的柔弱孩子来说,确实过于残酷和无情。

叔侄两人在山巅默然呆立良久,两人心中都泛起不同的愁绪。

杨延广自己本来也是个愁苦之人,他用了几乎半生的时间来追悔,然而当他有勇气准备面对和弥补时,却已经没有机会了。虽说杨寰宇的出现使他心中的愧疚有所减轻,但是二十多年的压抑悔恨又怎么可能就此化解。

因此,他现在唯一能做也是一直在做的,便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成就杨寰宇,这样既可以让他们杨家后继有人,又可以对得起自己死去的兄嫂,同时也能略为减轻心中的遗憾。

本来,杨延广自从取出他们杨家的“祥云八音”,隐居在这普洱山之后,便没有再练过这“祥云八音”,一直

将“祥云八音”的秘籍藏在石塌下。直到那天他取出来让杨寰宇练习之后,他才认真重新研习,经过半年的时间,终于让他对“祥云八音”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刚才他听了杨寰宇的箫声之后,更加确定了心中对“祥云八音”所认识的观点。

两人相对无言半响后,只听杨延广突然神色一整,对杨寰宇说道:“孩子,你既然已经通读、熟记了‘祥云八音’的要诀,可曾真正领悟其中所提到的武学境界?你可曾想过这‘祥云八音’中的祥云是何意?”

杨寰宇本来还在愁思当中,此时一听杨延广这么问,倒是愕然半响,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因他确实没有想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杨延广见杨寰宇脸上的神色,已然心中敞亮,他只微微一笑,说道:“其实,‘祥云八音’最后一篇‘祥和’已经说得很清楚:心中先有祥和正气,才有祥和之声,有祥和之声才有祥和之境。世间情仇恩怨、暴戾杀戮,皆在祥和之境中冰消瓦解。这便是‘祥云八音’的最终境界,也是最终目的。”

杨寰宇听得似懂非懂,只是轻蹙剑眉,似在咀嚼杨延广适才之言。

只听杨延广又道:“你爹爹被人称为箫圣,不仅备受

武林中人的崇敬,更是受到了不少前辈高人的敬仰。以你爹爹的武学修为,被武林中人推崇自然无话可说,但是若要深受众多前辈高人的敬重,那可就不是光凭武学就能做到。像当时的五奇和各大门派的掌门,这些人都是不世的高手,论武学成就自然都不比你爹爹差多少,甚至有的还在你爹爹之上,可是他们却对你爹爹极为敬重,你可知这中间的道理?”

杨寰宇这一下更是不知如何答复,他自懂事以来,几乎没有听说过自己爹爹的事迹,所知道的都是道听途所,而真正了解的一点点却是从癫僧那里听来,但是那时癫僧似乎因为悲伤过度而不愿向他说及太多。所以,杨寰宇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说。

杨延广其实也并没有真要杨寰宇回答,只听他又接着道:“你爹爹虽然武学修为奇高,在武林中的地位声望也是数一数二,但是他却并不是天下第一,而他的名望也不是靠打杀得来。他这一生从未伤害过人命,连伤人也是极少见。但是,若是哪里有仇杀、搏斗之事,只要他在场,无论多大多深的仇恨都能在一曲箫声中化解,无论是多么凶残的恶人也会自愿服输退走。可以想象这些事情是需要如何宽广的胸襟和绝大的慈悲之心。然而,这种内心修为又岂是寻常人所能想象。正是这种内心的修为才能使得你

爹爹轻易就修炼到‘祥云八音’第六篇‘止战’。”

说到这,他突然顿住,叹了一口气,又说道:“若不是当时为叔取走秘籍,你爹爹只怕已经…唉!此事到底还是为叔的过错呀!”他说着,竟然又陷入悔恨之中。

杨寰宇看着心中万般不忍,在这半年的相处中,叔侄两人可谓相依为命,亲情早已浓厚。

他本待说几句劝慰的话,却听杨延广又说道:“为叔之所以只能修炼到第五篇‘杀伐’,那是因为当时为叔的心中除了忌恨,就是对江湖中人的仇视,如此心境却是与‘止战’篇中的要旨:‘净化心中的仇怨、止息杀伐’背道而驰。因此,为叔一旦放不下那诸多怨恨,就绝难再有进境,就如孩子你现在一样。你此时应该知道这其中的缘由了吧?”

杨寰宇看着杨延广,心中若有所悟,几度欲言又止。

又听杨延广继续说道:“我们杨家的武学与其他各门各派不一样,若是不能将自己的心境修为练到相应的境界,就无法在武学上有所进境,这正是符合了武学的至高要旨。这世上众多习武之人往往只注重修力,而完全忽略了心境的修养,这也就致使这莽莽江湖虽然不乏高手,但是却极少有品行和武学造诣都一样高的高手。我们杨家的‘祥云八音’却是另外一种武学修炼方式,只要修炼‘祥云

八音’的人,必须先将心境修养到一定的境界,才能在武学上有所进益。就算手中握有武学秘籍,若无相当心境者,绝不可能领悟其中的奥妙和真谛。精善音律之人,演奏一首乐曲,若然其心中没有乐曲中所表达的情感意境,就算他的技艺再高超,其演奏出来的乐曲听来也会让人倍感乏味。这些道理为叔虽然已经理解,只可惜…唉!”

他说着,突然叹了一口气,苦笑一声,又说道:“只可惜为叔心中悔恨已深,业已无法自拔,就算对此中道理理解得再深入透彻,也是有心无力,再也无法取得进境。”

杨寰宇本来就极为聪明,他听了杨延广的讲解,再加上自己半年多以来的心得,已然对杨延广所说的所谓心境有了几分了解,只听他沉思了一会,说道:“也就是说,要先修心再修力,只要心境成熟,武学进境也就水到渠成。”

杨延广一听,突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道:“哈哈哈哈…不错!孩子,你要记住,武学修行到了最后,所修炼的就是心境。这就是修道之人所说的随心所欲,返璞归真呀!”

杨寰宇听了杨延广的话,不断在心中默念着那一句:“武学到了最后的境界,就是修心。”

他就这样沉思起来,似乎浑然忘记了自己周围的一切。此时,圆亮的满月已经悄然挂上了半空,柔柔的月光垂直照射在普洱群山之间,像一泓秋水倚天而泻。

只见杨寰宇突然仰起头,迎着那直泻下来的月光,口中重复着四个字“返璞归真”。

杨延广见他如此投入、如痴如醉,一时不忍也不愿打扰他,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过得好一会,才见杨寰宇像刚刚从梦幻中醒来一样,脸上犹有迷醉之色。

杨延广也没有问他刚才想到了什么,只微微笑道:“孩子,你可知道今日正是中秋佳节呀!此刻你也该饿了吧?”

杨寰宇一听“中秋佳节”四字,立即又是一脸神伤,只听他苦着脸说道:“侄儿便是因为想到今日是中秋佳节,而爹娘却已经不在了,心中甚是悲苦…”

杨延广知道他心中的愁苦,不忍心让他继续说下去,同时也担心他说下去会勾起他心中的难受,于是连忙说道:“好了!孩子,为叔可是二十多年来第一次与人共度这样的节日呀!而且为叔还特地准备了两壶好酒呢!无论如何我们叔侄两人一定要来个一醉方休。”

杨寰宇一听,心中又是一惨,他自然能够理解杨延广

心中的苦,于是说道:“叔叔,那咱们快点回去吧!侄儿已经饿得慌了。”

杨延广又是哈哈一笑,当先向山下走去,同时山林间又响起一阵欢愉、欣慰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