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云一连吸了十数口血水,见段尘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涌出鲜红血液,想来应是无妨了。紧紧圈着她的手臂也缓缓松开,唇角带笑,弯月眼眸蒙上淡淡水雾:“尘儿…”
段尘软着身子躺倒在展云怀里,推着他的胸膛,摇着头一叠声拒绝,这会儿见展云终于停下,往日微粉的唇瓣竟
然透出与先前血水一般的深紫色,面上也是一片死灰般的色泽,却偏还要勉强抿出一朵笑容…段尘眼圈一红,抿着唇哭出了声:“不要——”
楼下突然传来震天呼喊,段尘偏头一望,就见房间门口隐隐透出火红的光焰来。那清离却瞬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行到两人身边,先将段尘扶起,接着又与段尘合力把展云架起来。
展云这会儿身体已经渐渐失去知觉,四肢也不听使唤,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一片浓重黑雾。段尘喘着气一手撑起窗户,透过阵阵浓烟,就见楼下聚集着黑压压一大群人,都穿着军队的号衣,有人在前面扯着嗓子指挥,多数人在四处跑动,手里拎着水桶。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清离双目圆睁抖着身子回头,就见赵廷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身上好几处都灼伤冒烟,头发也烧焦不少。见到展云和段尘先是松了一口气,拽过展云一侧手臂将人架起来:“怎么回事?”
“他中了剧毒,你先带他下去!”段尘拽着赵廷手臂将他往窗边拉,示意他快些带他下去。
赵廷冲进火海上了二楼,原是担心段尘遭遇什么不测,却万万没想到展云受得如此重创,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段尘一手劈上木制窗子,竟生生震掉半扇窗子,一边将
赵廷往窗边拽:“求你,先带他下去!他不能死!”
窗边烟雾越来越浓,屋子里温度越来越炽热,脚下木板也隐隐松动,赵廷也急红了眼,咬牙看了段尘一眼:“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说着一把将展云扛起,脚一蹬窗沿就飞身下了二楼。段尘之前全凭一股毅力强撑,劈掉半扇窗子更耗尽大半体力,赵廷前脚冲出窗子,下一瞬她身子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清离一把将她扶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在她手里:“坚持住,他不能死,你也不能死!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头顶传来“啪啪”的木梁断裂声,清离抬头一望,使劲全身力气将段尘往前一推。段尘身后正是之前那被自己劈裂的窗子,此时被清离大力一推,身子直接迭了出去。最后一眼,就见那男子一身红裳,渐渐与身后烈焰融在一处,如墨黑发燃起火星,满脸决绝笑意,冶艳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
身子在浓重烟雾中快速下降,段尘缓缓闭上眼,却在下一瞬被人搂在怀里,同时头顶传来一道微哑声线:“落儿宝贝,闭着眼的意思,是怕了么?”
段尘半边身子酥|麻,心里一阵寒凉,听到耳畔响起略带戏谑的问候,蓦地睁开眼,却见自己躺在周煜斐怀里。旁边站着左辛,两人皆一身狼狈,脸上沾着污泥,头发也
被燎的微焦。
见段尘睁开眼,两人皆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周煜斐也眼眶微湿,低咒一声,又勾起嘴角调笑:“你若再不醒,我和左堂主真要一死以谢天下了!”
段尘抬手轻触周煜斐肩头,示意他放自己下来,脚一着地就一个趔趄,周煜斐和左辛各自伸出一只手臂将人搀稳。段尘抬眸看向左辛:“萧前辈呢?”
左辛手臂一个用力将人架起来一些:“放心,和赵廷一起回王府了。”
周煜斐嗓音也有些沙哑:“展云情况不太妙,赵廷和萧前辈只能带着人先走。我和左堂主刚到楼底,整个二层就塌了,我们还以为…”
段尘强自压下喉间哽咽,却不知道自己一双凤眸早已经红的不成样子:“我不会骑马,你们谁带我一程,咱们赶紧回王府。”
左辛已经从旁边牵了两匹马过来,周煜斐带着人飞身上马,三人一路疯了一般往回赶。距离王府尚有十几丈距离,段尘勉强提起一口气,跟周煜斐低声打个招呼,手一撑他一侧肩膀,直接飞身一纵跃上道边房檐,一路足尖轻点疾奔过房梁,到了王府前的房顶,只觉胸间一窒,腿弯一软,直接从房檐滚了下去。
连带几块瓦片一同摔在地上,段尘勉强撑起身子,喉头一甜,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周煜斐和左辛从大门飞奔进来,老远就听见瓦片碎落在地的声音,见此情景也不禁变了面色。
周煜斐红着眼眶将人扶起来,哑声道:“你慢点…”
段尘腿一直打颤,下唇都咬的见了血,两人都看不过了,各自搀着她一只手臂施着轻功将人整个带起来往后院奔。老远就见主屋灯火通明,下人捧着东西进进出出,整座院落却静的出奇。段尘在两人搀扶下迈过门槛,急匆匆往里奔,直接跟七王爷撞个满怀。
身子轻飘飘往后仰倒,七王爷见状忙伸手一拉,却在下一瞬变了眸色。段尘左侧衣袖被整个扯掉,露出内里白皙手臂,上臂伤处的血渍已经凝固,留下一道略显狰狞的疤痕,而手肘稍微靠下的位置,正戴着一只白色手串!一半是晶莹润泽的白玉,一半是蕴藉着淡淡异香的白檀木,各自十颗,粒粒圆润。
七王爷面色几经变化,薄唇渐渐弯出一抹浅笑,漆黑眼眸亮晶晶的:“雪落,你果然是雪落。”
十六章试心意·两厢难捱
卧房。
展云缓缓睁开眼,朝床边众人露出一抹有些模糊的笑容
,想张嘴,却发觉自己喉咙如同火炙,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一旁太医见状露出一抹欣慰笑容,朝众人拱拱手:“七王爷,小王爷,周大人,展公子这关算是熬过去了。这毒太过霸道,嗓子说不出话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接下来主要注意休养,多喝水,多吃一些温补的食物。展公子身体底子好,又有内功护体,不出半月便能痊愈。”说完,便跟着管家到外室去开方子。
七王爷朝展云笑笑:“贤侄好好休养,其余都不要多想。有什么事就让正平和熠然帮忙,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跟下人说,别客气。本王有要事要出府一趟,先不多说了。”说了,又和王妃低声耳语两句,就快步出了屋。
展云点点头,嘴唇轻轻翕动道了声谢。黑褐色的眼珠缓缓转着,四下找寻半晌,却不见心心念念的佳人,眉心轻拢,视线扫向赵廷。
赵廷面色有些复杂,旁边周煜斐支吾说了两句话,连蹿带跑奔出屋。开玩笑,要是等赵廷说出那句话,不用展云张嘴,小王爷那个霸道脾气一上来,一手就把他废了!他一边眼圈还黑着,可不想另一只眼也跟着做伴。
屋里,赵廷扶着人坐起身,递过一杯温水。展云缓缓喝下两口,又提气运行内力,接连试了两次,总算能勉强出
声:“尘儿呢?”
赵廷沉默半晌,剑眉紧紧皱着,薄唇轻启,低沉嗓音也不似往日冰冷:“行之,你别急,先听我说一件事。”
展云面色一凛,弯月眼眸也浮上层层阴霾,嗓音沙哑的如同沙砾磨过瓷器:“尘儿怎么了?”
赵廷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尘儿,她是…她是江将军的女儿,她本名不是段尘,而是江雪落。”
展云并未显出多少惊讶,只一字一句的问道:“尘儿人在哪。”
赵廷眉间狠狠打了个结,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行之,你明不明白,她是江雪落,是江家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也是熠然的未婚妻子!”
展云有些虚弱的弯起唇角,回以清浅一笑:“我明白。”
门被“砰”一声撞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人,正是萧长卿和左辛。萧长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眼眸圆睁将展云好一番打量,一边啧啧点头:“这解药是神啊!”从展云手里拿过杯子,添了些温水,又重新递给他:“多喝些水,对嗓子有好处。”
左辛在一旁端详展云脸色,也跟着点头:“看这样子是真没大碍了!这几天注意多休息。”
展云水也顾不得喝,张开嘴刚要出声,就见萧长卿摇摇食指:“嗯嗯,我知道你能出声了,不过最好不要。如果你不想以后几十年都一副破锣嗓子,这几天就好好养着。”
见展云弯月眼眸透出焦急神色,萧长卿继续点头:“我知道你是想问小段,放心,她没事。不过是之前失血过多,气息亏损,勉强提气施展轻功上了王府房檐,从上面不甚滚落,再加上怒极攻心忧悲伤肺吐了口血出来,接着又一夜未眠,加上体内星许残毒作祟,这会儿正躺床上歇着呢!”
萧长卿噼里啪啦一长串话说完,就见展云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三分,清俊的眉紧紧皱着,弯月眼眸半垂,握着水杯的手一颤,洒了不少水出来。旁边赵廷闻言也是一惊:“尘儿从房檐滚下来,还吐血了?怎么没人跟我说?”
小王爷脸色微变,踟蹰着抬脚要走,却被左辛拦了下来:“她好不容易才睡着,小王爷还是过会儿再去吧。”
萧长卿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就是。而且小王爷你现在过去也不太方便,毕竟小段现在身份不同从前,要避嫌哪!”
左辛嘴角一抽,侧目睨了他一眼,心说你还知道这世上有“避嫌”二字么?
萧长卿笑眯眯点头,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嘛!
被人一句话戳中痛脚。小王爷面色变了又变,低声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就闷闷出了屋子。
展云靠在床头,周身麻酥酥的使不上力,内力也只能提起两三分。清俊面容微沉,行之公子胸间窒闷,知道自己这个情况,三天之内是下不了床了。
萧长卿径自倒了杯水,不慌不忙喝了两口,一边端详展云面上神色。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一条腿晃荡着,萧大先生把杯子一撂,幽幽叹了口气。
左辛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这家伙又开始折腾人了!
果然,听到萧长卿这一声哀叹,展云连忙抬头,眼眸带着询问神色,嘴唇轻轻翕动:怎么了?
萧长卿又叹了口气,一双眼别具深意的看着展云:“小云云哪,你还想不想要小段了?”
展云微微一愣,又很快点点头:想啊。
萧长卿故作为难的皱着眉:“可她现在是别人家未过门的媳妇诶!这样你也不介意?”
展云明白过来萧长卿的意思,很坚定的笑着摇头:不介意。
萧长卿一手撑着下巴,睁圆眼眸看着他:“要是姓周那
小子要跟你争呢?你会不会因为对方是你的好兄弟就放弃小段了?”
展云微微一笑:尘儿不喜欢他。言下之意,他要争也争不过。
萧长卿笑眯眯点点头:“小云云哪,真不枉小段对你一番情深。你知不知道,昨天夜里她一边调配解药一边掉眼泪,哭的可凄惨了!”
展云眉心轻拢,弯月眼眸一暗。
萧长卿继续下猛药:“还有啊,她从房檐上滚下来的时候,直接摔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刚撑起身子就吐了一大口血,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是抖着的,都那样了还往里跑哪!当时左辛在一边看着,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展云眼眸半垂,搁在身畔的拳缓缓收紧,唇也紧紧抿着,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内里一阵翻搅。
左辛在旁边清咳两声,差不多得了啊!越说越夸张…
萧长卿越说越来劲,挥挥手示意他不要打断:“还有啊,昨晚上我们到处找你们,结果赵廷直接把你扛了下来,听说小段当时一边哭一边求他先救你,后来小段是被人推下来的,要不是有人在下面接住她,啧啧…还有啊…”
展云一把掀开被子,垂着眼眸就要下床。左辛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哎哎,你别乱动!他说那些话是逗你的,
你还不知道他这人的脾气,你现在要是出了这个屋子,待会儿小段醒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展云紧紧闭着唇,抬起眼眸看了左辛一眼。左辛一愣,帮人盖好被子,又嘱咐他好好休息,拉起萧长卿就往外走。
萧长卿正看的有趣,拧着身子非要多待一会儿,左辛急了,拎起人衣领往外走,出了门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别玩了,那小子刚才眼睛都红了。”
萧长卿一双眼眸瞪的圆圆的:“真的啊?”
左辛一脸正色点点头,萧长卿顿时笑得花见花开,连连拍掌:“要的就是这效果!”
左辛抚额,萧大先生伸手扶上他肩膀:“走走!看在小云云表现这么好的份上,我给他熬治嗓子的汤药去!”
却说段尘一觉醒来已过晌午。匆忙洗了把脸,束好头发,刚打开门,就见七王妃笑吟吟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醒啦?我正要敲门呢。来来,喝点粥。昨晚上忙活一整宿,真是苦了你了。”
段尘抬手要接过托盘,王妃连忙侧身一躲:“哎,你胳膊上还有伤呢!我来就好。”
段尘道了声谢,伸手把门阖上,两人到桌边坐下。七王妃捏着小盅两耳送到段尘面前,打开盖子,又递过一只汤
匙:“用鸡汤熬的粳米粥,浮油我都让人撇去了,很清淡的。快尝尝罢。”
段尘接过汤匙,一双凤眸却隐隐透着焦急,迟迟未动面前的汤粥。七王妃伸过手抚上她的手背,抿唇笑道:“快吃罢,吃过东西我就放你过去看行之。那孩子现在正歇着,身体已无大碍了。太医说了,只要仔细调养,用不了一月便能痊愈。”
段尘唇角轻牵,看着王妃道:“谢谢。”
王妃格外怜爱的为她挽了挽耳畔发丝,一双眼也染上浅浅泪意:“谢什么。说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你。小幽若是泉下有知,你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不定多心疼呢…”
段尘拿汤匙的手微微一顿,咽下口中粥食,轻声说道:“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当年的事不能怪任何人,王妃勿须太过介怀。”
王妃却愈加难过起来:“雪落,不要这么说。当年的事,我们也有考虑得不周全的地方…”
段尘很快将一盅粥喝完。抬手擦了擦唇角,再看向王妃时,面色沉静若水,一双凤眸也清亮非常:“我是江家后人,不过我已经在爹娘坟前说过,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段尘,再无江雪落。王妃若真为了我好,就莫要再声张此事,放我离开汴京,过我想过的日子。”
王妃秀眉轻拧,定定看着段尘,半晌,才有些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行之那孩子了?”
段尘微微一愣,对上王妃探寻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王妃抿起唇角,露出一抹了然微笑,一边叹了口气:“难怪了,我昨晚看你那副模样,就知道…”
“不过,雪落,你喜欢他也没关系的。你周伯伯早就有话,当年是他周家对不住你在先,你和熠然的事,端看你个人心意。所以你若是想和行之…这也挺好,到时你恢复江家大小姐的身份,与他也算是门当户对,你若是不嫌,我就充做你的娘家人,包管让你风光出嫁…”
段尘唇角微勾,轻轻摇了摇头:“多谢王妃一番美意。我不想再做江雪落,与我和他的事无关。这十多年来我一人在外漂泊,虽然清苦了些,也过的逍遥自在。破案助人虽是为了糊口,但我从中也获得不少乐趣。大家小姐的生活舒适安逸,却已经不适合我,我所向往的,是外面的天高地阔,自由驰骋。”
她原是养在深闺的娇蕊,于最荏弱之时被人一把扔出温暖花房,在尘土翻滚中自生自灭,独自面对霜风雨雪。如今历经岁月磨砺,她早已长成参天高树,再将她移入谁家庭院细心呵护,于她而言,不是庇护,反为牵绊。
王妃怔怔看她许久,末了轻轻摇头,唇畔的笑容也有些
苦:“我懂了。是我们太过一厢情愿,以为找到你之后用心补偿,总能让你半生无忧。可有些事一旦发生,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又是半晌沉默。王妃浅笑着伸手拍了拍段尘手臂:“我会和瑞郎还有你周伯伯说,一切就照着你的意愿。我们不再勉强你。”
段尘勾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多谢。”
王妃面上挂着浅笑,心里却怀起隐忧。如此一来,正平那孩子…
十七章喜或忧·真相大白
放轻脚步行至门前,段尘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推开虚掩着的门板。缓步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过身,却见那人一直醒着,清俊容颜仍有些苍白,弯月眼眸却是含笑。
段尘唇角轻牵,走到床边,将人小心扶起,又将枕头竖起来垫在背后。帮他掩了掩被角,段尘刚半转过身子,就觉腰上一沉,直接被人拉倒在床畔。
身子一侧歪,正落入那人怀里,段尘伸手扶着床沿,挣扎着要起身,生怕压到他胸口。展云却执拗着将她搂的更紧,一边哑着嗓子出声笑道:“别动,让我抱会儿。”
段尘乍一听到他嗓音,心尖一震,眼眶酸胀,豆大泪珠
儿“啪嗒”就掉在他脖颈。展云感觉到颈侧湿意,也有些着慌,忙低下头轻触她的脸颊:“怎么了?别哭…”
段尘抬起手去捂他的唇:“别说话了,你的嗓子不能说话。”
展云唇角微弯,一手握上她搁在自己唇上的手,另一手环着她的腰身,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段尘靠在他一侧肩窝,尖尖的小下巴略略抬起,微白的唇瓣轻轻颤着,清秀的眉尖微蹙,一双凤眸欲诉还休看着人,纤长睫毛一眨,又掉下几滴泪。展云看的心头狠狠一抽,微凉的唇顺着挺翘鼻梁一路往下,带着些霸道的亲上沾着苦涩泪水的小嘴儿。
唇齿交缠气息融兑,初时那一股子狠戾渐渐消歇,转为让人更加不知所措的柔情款款,紧接着又一阵略显急躁的缠绵掠夺…直到怀里人推着自己肩侧轻哼出声,展云才回过神智,轻轻辗转过那吐着芬芳气息的唇瓣,又连连吻了几下微微翘起的唇角。
段尘双颊微红,缓缓睁开眼看他,胸口轻轻起伏着,气息略急。展云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下巴,脖颈,弯月眼眸一直看着她的眼:“怎么会吐血的,胸口疼不疼?”
段尘轻轻摇头:“不疼。”
展云叹了口气:“从房檐上滚下来,有没有摔坏哪里?”
段尘又摇摇头。
展云苦笑着伸指轻抬她的下颌:“怎么一句实话都没有。”
段尘抿着唇看他,清冷凤眸闪着淡淡水光。半晌,突然凑上前去,轻轻吻了下他的唇,又很快退回来。
展云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惊了一跳,身体一僵,眸色瞬间转浓,心头热浪翻滚,一股热气直冲身下,舌头差点转不过来:“尘儿。”
段尘靠在他肩窝看他,嗓音轻轻的,带了丝颤音:“你不许死。”
展云心口一疼,胸间热浪又化作汩汩暖流,弯起唇角应允:“我不会死。”轻吻着怀里人儿微凉脸颊,展云哑着嗓子柔声哄她:“我还没娶到尘儿,怎么舍得死。”
段尘往后错开些距离,抬起眼眸看他:“你都知道了?”
展云微微一笑,缓声解释道:“那天送你回房,搂着你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你左边手臂上的珠串,后来我想起来,当初在苦水镇的树林里,帮你运功疗伤的时候,曾经见到过。有一半珠子是白玉的,大概十颗左右,和王妃说的一
模一样。再加上你这几天总是心事重重,每次那江家后人在场,你都格外紧张。我就猜到一些…”
段尘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我刚刚和王妃说,不想恢复江家大小姐的身份。我只想做段尘,想和从前一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展云含笑看她:“好。”
段尘蹙了蹙眉尖:“你别说话了。”
展云微微一愣,段尘接着说道:“很难听。”不似往常那般清朗温醇,反而沙哑的隐隐有些刺耳。
展云哭笑不得,忙点点头。看来萧前辈说着了,这两天还真不能多说话,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尘儿怕是要嫌他了!
段尘扶着床沿站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摸摸托盘上的青瓷小碗,都凉透了。侧身看了床上那人一眼,段尘端起托盘,轻声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快步出了屋。
到后厨重新倒了一碗煎好的汤药,又调了些蜜进去,段尘端着托盘推开门,绕过屏风,就见赵廷和周煜斐都在。周煜斐“腾”一下站起来,面上神情尴尬到了极点,眼角下意识瞥了下边上那两人,抻着嘴角笑的有些僵硬:“段尘你来啦!”
段尘神情自若朝他点点头,将托盘放在桌上,端着碗走
到床边,递给展云:“萧前辈吩咐人煮的,清热润喉,里面加了槐花蜜。”
展云浅笑着接过,端着碗缓缓啜着。金银花,麦门冬,西青果,丹参…都是清热解毒,生津润喉的,不过这几味药味道苦涩,融在一处更是难以下咽,即便调了蜜,也冲不淡那股子浓重药味。展云喝的很慢,不知怎地却品出丝丝甜意。
一旁赵廷看着他一脸甘之如饴,心间一阵苦涩翻搅。偏过头看向段尘,赵廷薄唇紧抿,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尘儿,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周煜斐在一旁干笑:“去吧去吧,行之这里有我顾着就行,你们尽管聊…”话说一半,就遭到那两人不约而同的瞪视。周煜斐摸摸鼻子,老实坐下不敢再吱声。
段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赵廷忙起身跟了出去。展云面色温润,继续端着碗喝药。周煜斐在旁边偷眼瞧着这三人,一颗冷汗滑下额角。
两人在庭院中慢慢行着,四周皆是开的妍丽的花朵,隐隐传来莺鸟啁啾,端的是良辰美景,赵廷却觉得四肢沉重,心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行至一处凉亭,赵廷脚步一停,转身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闭着眼低声说道:“尘儿,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段尘伸手欲推他的胸膛,却被人牢牢攥住手腕,低沉悦耳的嗓音里携带着一抹有些无措的委屈:“尘儿,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不想嫁熠然,不想做江雪落,刚好!你做我的王妃,我这辈子绝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只对你一个人好!”
段尘眉心微蹙,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也有些发闷:“可我不喜欢你。”
赵廷眉皱的更紧,执拗的将她搂的更紧,恨不得将人融进自己骨子里一般。心怦怦跳得急切,却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攫住了他,明明抱得这么紧,却感觉怀里人正与自己渐行渐远。
“娘亲说我六岁那年就见过你,那时你刚满百天,你娘带着你来王府住,种下后面那一片广玉兰。你八岁那年你们一家返京,熠然他爹请咱们三家一同在状元楼用膳,我在熠然、行之在府里练习骑射,等到我们到了状元楼的时候,你和你娘亲已经走了,说是你刚来汴京,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我还记得娘亲那时跟我说,你是熠然的小妻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十二年后,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状元楼。当时行之跟我说,那个穿白衣的就是三年里堪破奇案无数,名满两浙路的小段。我们两个坐在离你三张桌子远的地方,看你
点了一桌子菜,要了三副碗筷,当时我和行之都不懂,你为何有那般奇怪的举动。”
“我不知道你就是江家大小姐,这些年来我爹和熠然他爹一直在找的江家后人。我不知道你就是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婴,后来在状元楼和我们错过的熠然的未婚妻子。”
赵廷缓缓松开怀抱,嗓音微哑,低头看她:“可我一早就喜欢上你,我一直都想娶你做我的王妃。”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待赵廷说完,抬起眼眸看他:“如果我是江雪落,你还会喜欢我么?”
赵廷不解的皱眉:“你本来就是江雪落啊。”
段尘又接着问他:“如果我和我师傅一样,有一半辽人血统呢?”
赵廷一时哑然。段尘看着他,淡淡说道:“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我。在杭州府,你以为我是男子的时候,在万柳山庄里,你以为我有辽人血统的时候,昨天夜里,你得知我是周煜斐未过门妻子的时候,你看着我,露出的就是现在这种神情。”
“你的喜欢,带了太多自己的限定。但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段尘说着,轻轻勾起唇角:“你若真喜欢一个人,就不会介意她是什么身份,即便她是辽人,
甚至同为男子。”
漆黑眼眸闪过一抹迷惑,赵廷薄唇紧抿,仍执著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段尘不置可否,只静静看他。
赵廷有些烦躁的握拳,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听稍远处有人喊道:“小段,快来!”段尘循声转身,就见萧长卿一边朝她招手,一边往过奔来:“大家正到处找你呢。”
王府书房。
段尘依次几样东西放在案几上,展示给众人看。曹敏德拿起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宣纸,展开匆匆一览,不禁大骇:“这是…”
段尘轻轻颔首:“是所有曾到一度楼购买‘春风度’的官员姓名。最下面三个勾了红色的,意思是在他们购买的药丸里掺了剧毒。”
周煜斐在一旁补充道:“今天一早我派人到那三人家中,除了一人昨晚服用下药丸,已经不治,剩下那两人手里的药丸都收了回来。我已经去过太医院,那边正在加紧研究药丸里剧毒的成分,估计明天就能有结果。”
“这是什么?”七王爷拿起一只小纸包,刚想打开来,立刻被段尘拦下。
“这原本是磨碎的‘清凤髓’的茶粉,不过里面似乎也含了同种剧毒。张大人就是喝了含这种茶粉的茶汤,才中毒身亡的。”段尘拿过纸包放在案上。
七王爷又看向周煜斐,后者点点头:“其他几包都拿给太医院了。”
段尘最后又拿起那只信封,递给曹敏德:“写这封信的人名叫清离,是一度楼的当红倌人。里面详细记述了他与其他几人如何受辽国指使,戕害朝廷命官。”
曹大人接过来,抽|出信纸仔细阅过,长叹一口气,又递给七王爷。赵廷等早已经看过上面内容,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年轻主簿在一旁记录,曹敏德又看向段尘,有些迟疑:“昨晚上在一度楼,我们一共抓住十二个人,另外七人当场被乱箭击毙。可这些人当中并无蓝色眼眸的男子…”
其余众人闻言也都看向段尘。段尘面色沉静,轻声解释道:“昨晚上在二楼,除了清离之外,还有一名男子,确是蓝色眼瞳。火烧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我已经问过展云,他与那人交手时,的确看到他手腕上的海东青烙印,应该就是苏晨提到的那个人没错。”
众人点点头,如此便都对上了。辽国以一度楼为据点,一方面多方窃取情报,另一方面利用“春风度”迷惑人心
。待到相当一部分人对之成瘾后,又在药丸中掺入剧毒,借以铲除异己。
譬如前日去世的那名张静林张大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主战派,前两日还上书陛下,要求出兵伐辽。如此,才被辽人作为第一个下手目标。他本人虽然常去一度楼,却只是饮茶听曲,从不买食“春风度”,更对清离研磨的“清凤髓”情有独钟。而清离授命将掺了剧毒的清凤髓卖与他,苦于不得当面提醒,才将茶粉放入事先塞了纸条的荷包里,一并赠予他。
诸事理清。曹大人将几样物证仔细收好,留待第二日上朝时呈给圣上,以及日后开堂审案用。七王爷随曹敏德一路出府送行,其余几人则对解药一事有所不解,忙趁这机会询问段尘。
却说昨天夜里众人几乎忙的人仰马翻,赵廷快马加鞭到太医院,把两个当值的太医都拎了来。两位太医一见人,就都摇头说救不了。气的赵廷直接踹劈了一张椅子,七王爷也急的要出府去寻人,刚巧就撞见段尘三人赶回来,还看到了她臂上白玉手串。
段尘踉跄进了屋,从怀里掏出木盒,拿出那支白檀木簪子,一边摸索着簪身一边跟众人要碗、刀和滚水。众人忙给她寻了来,就见她已经拧开雪花形状的簪头,执着簪子
往碗沿一磕,就倒出少量白色粉末。紧接着又拿起刀,往自己指尖一滑,滴了几滴血进去,又用滚水冲开,让人拿过去喂展云服下。
服下药后,过了大约一刻功夫,展云就连连呕了几口乌黑中带着绛紫色的血水出来。太医在一旁连忙号脉,又察颜色,说既然是对应的解药,应是无大碍了。谁知展云一直昏迷不醒,又发起了高烧。两位太医都说不会有事了,众人却不放心,都在屋里守着。直到第二日早上,展云悠悠转醒,段尘那儿却已经累的晕过去了。
如今众人又提起解药的事,段尘却先问众人,昨晚上最先接住她的人到底是谁。
赵廷和萧长卿都将视线投向周煜斐,昨晚上走的时候可是把找段尘的事托付给他了。旁边左辛也侧眸看他,自己赶过去的时候,段尘已经在他怀里了。
周煜斐连连摆手:“不是我啊!我冲过去的时候,正好一个手下迎面抱着人冲过来,直接将人扔我怀里就走了…”
左辛听得直皱眉:“那人呢?”
赵廷也有些不悦:“谁的手下?”早就知道,把段尘托付给他是一件极为不靠谱的事!
周煜斐也挺委屈:“朝廷的人哪!穿着号衣的。他当时
一下扔了个大活人过来,我差点没直接仰倒过去。哪还顾得看他去哪了…”
萧长卿摸摸下巴,突然笑得有些诡秘:“小段哪,我记得那支簪子上面,是刻了个‘尘’字的,别人送你的?”
段尘轻轻颔首:“李临恪。”如此说来,昨晚上那会儿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是他救了自己。而且还告诉自己要用三滴鲜血做药引。
赵廷一听,一嗓子差点没把房顶掀了:“周煜斐!这就是你说的朝廷的人!”
周煜斐吓得一激灵,三蹿两跳的躲到段尘身后:“不是啊!那他穿着号衣,应该…应该是你和曹大人带过来的兵…吧…”
最后一个字颤颤说完,就见小王爷脸更黑了,漆黑眼眸恶狠狠瞪着周煜斐:“出来!”
周大人头摇的跟拨浪鼓有一拼,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不要!”反正他有了段尘当挡箭牌,谅小王爷也拿他没辙!
赵廷磨牙:“周——煜——斐!”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七王爷踱着步子优哉游哉走进来,后面跟着满面红光的周计相。两人一进屋,正瞧见周煜斐站在段尘身后,一手搭在她肩膀,昂着头跟赵廷叫板。两
位相识多年的好兄弟对视一眼,又各自看向自家儿子,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萧长卿和左辛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萧大先生眯眼握拳,要马上回去告诉小云云!
第六案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