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炎武也与书童准备好饭菜,院中听着虫鸣,饭后顾炎武看着三则寓言,钱谦益抚须读书,不时嚼一粒草莓。
“看完了?”
顾炎武点头,坐的端正:“是,学生想不通第二则狼吃羊。君父所讲乌鸦喝水,是说各处如井底之蛙,见识浅薄又自以为聪明。第三则寓言,学生认为是君父自语,也告诫各处,也表示君父心里是亮敞的。”
钱谦益放下书,将草莓盘给顾炎武推过去,点着头道:“乌鸦喝水寓意浅白,就是在骂人。今日为师入宫,听宫里人说这三则寓言是君父讲给长乐公主的,是为公主殿下启蒙所用。浅白、定位清晰,故而这一则寓言理解就好,无须深究。”
理解很重要,将故事里各方定位清晰更重要,直接影响到是否体会皇帝心里的看法。
顾炎武嚼着还未熟透,泛酸的草莓缓缓点头。
钱谦益稍稍沉吟继续说:“狐狸吃肉也是如此,定位清晰。君父知道自己在各处看来的模样…”
左右看一眼,见顾炎武书童还在灶房洗刷,钱谦益继续说:“君父心里明白,各处看君父就如同看报丧的乌鸦一般。正是因为有翅膀,才能高高在上,让
狡狐不得不卑躬屈膝,巧言讨好。狐狸为的是肉,若狡狐有翅或乌鸦无翅,狐狸会连着乌鸦一起吃了。这是告诫狐狸,别想着长翅膀,也是自省。”
压低声音,钱谦益道:“所以,别再和应社往来。君父要的是长治久安的天下,要的是安份的天下。该你的就是你的,该江南人的别人也抢不走,现在只不过是惩戒江南人而已。毕竟,朝廷做事要讲大局,大局首在公字。谁都绕不开这个公字,你我师徒安心奉公,该我师徒的,也跑不了。”
说着,钱谦益感叹:“以前是爱哭闹的孩子有肉吃,那是大人心软。遇到心硬的,你去哭哭,会用板子打得你噙泪止哭。”
顾炎武生而双瞳,别人是眼白在外,他是眼白在中,静静听着,缓缓颔首。
钱谦益很满意这个弟子的悟性和为人,继续说:“至于第二则寓言狼吃羊,只有当年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君父的意思。羊是狼,狼是羊糊糊涂涂过了一百多年。现在,正本清源,要认清自己的身份。”
顾炎武愕然,难以理解,口微张。
“各处都说为师踌躇多智无主见,为师哪来的智?只是迟智而已,做什么都慢一步,无法先知先觉。事到头上,才发觉不妥。是故,入东林方生悔意,在朝堂又觉手疏不愿和光同尘,在野闲养又看不惯朝中乱局。就这样蹉跎半世,除却清名再别无所树。”
认真看着顾炎武,钱谦益神色严肃:“有些话书里讲了千万遍,却与实际迥异,让人倍感荒唐。然而大道至简,若想有所成,不能只顾自己能得到什么,朝夕算计纵有所成也是小成。应该去想自己能做什么,做出的功绩越大,专心去做,得到的将是超乎你想象的。”
“做事手段是末节,为人才是根基。书中万千,看似全面,说到底还是在讲做人的道理。参悟透一个人字,心中想着第二个更多的人,便是仁。胸中有仁,你将无往而不胜。”
顾炎武皱眉,张口欲问,钱谦益知道他想问什么,笑着说:“情况不同,这是狼吃羊的世道。做羊,
心中必须有仁。为师浮沉半世,无所树,然而心中是清静的,为师没有违背这里。”
说着拍拍心口,这就是钱谦益自我安慰的地方,党争再激烈,他始终没有任何的举动。所以被浙楚二党敌视,也看不起这种犹豫派。外敌都这么看,更别说东林内部是怎么看他的了。
党争一旦卷进去,明哲保身只会里外不是人。
党争,不是你怎么定义自己的,而是看敌人怎么看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