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东将视线落在蓝将军身上,即便他此时只着一身里衣,头发也因几次三番从床上爬起来有些凌乱,蓝将军还是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与夏小姐相识之初,她混混沌沌,你无心无意。你收留她给她容身之所不叫她受颠沛流离之苦,她为你生育孩子丢了性命,两不相欠。
她清醒之时只想归家,于你并无男女之思,将她的坟迁回夏家,叫夏家老爷子老太太百年之后与女儿相伴左右,可行?”
“行。”
秋东又将视线停在封二舅身上:
“初初相遇,封家祖父母待我甚为诚心,念着这份恩情,我并未将此事真相在您家中当着两位老人的面揭露出来。
至于您所求之事,咱们立场不同,恕我不能答应。天理昭张报应不爽,当年我母亲什么都没做错,我却受了整整十五年的苦,而今她们母亲做错了事,她们跟着吃苦受累也是应该的。
何况她们身为蓝将军的女儿,只要将军一日没有明确表态彻底不管她们死活,旁人就不敢做的太过分,日子总比我这些年好过对吧?至于封家小辈中女孩子会不会因此影响婚嫁,那更不是我要关心的问题。”
封二舅朝秋东拱手:
“是我孟浪了。”
秋东将视线停在乌夫人和乌植身上:
“不是互相厌恶又互相利用,一心想走门路赚大钱过好日子吗?多般配啊,那就这辈子都绑定在一起,去奇州乡下种地去吧。
地多了你们娇生惯养的也种不过来,留下七八亩,饿不死又闲不下来,一年到头忙忙碌碌正正好,免得一有闲工夫净琢磨坏主意。
对了,乌家后宅那五个姨娘四个儿子,也一并带去,一家人总要凑在一起团团圆圆的才好,还有乌追稍后也会让人给你们送过去,想想那小日子可真是热热闹闹羡煞旁人。
至于你家中其他的产业嘛,我便代为保管了,算是你们坏事做尽给我的补偿吧。”
“你凭什么这么做?我不答应!”
乌夫人堪称嘶声裂肺的质问秋东。
“哦”,秋东直起身,居高临下看向两人:
“你不答应又如何,只要封二老爷答应就行了,相信他有的是办法,对吧?”
封二老爷神色一凛,深深看了一眼面目狰狞的小妹和妹夫,最终还是缓缓点了头。
这个妹妹简直是荣州城头一号的白眼狼,他掏心掏肺为她打算,每年在乌植身上耗费多少心血,到头来得了什么?
“是,这件事交给我去办。”
乌植直接冲上来要打秋东,嘴里嚷嚷“我跟你拼了,你不得好死”,结果胳膊才伸出来就被秋东一脚踢飞,再也没爬起来。
呵,孬种!
小夏大人对小表弟的表现就差当场拍手叫好了,这气魄,这决断,说他不是夏家人谁信?
将这样的两人凑成一堆,面对的是吃不饱饭,穿不起衣的局面,除了互相埋怨,彼此憎恨,大打出手,鸡飞狗跳的结局,他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边想着,小夏大人顺道儿上去朝乌植身上补了两脚,免得这臭虫再爬起来恶心人。
秋东再将视线移到垂眸站在门口不知在想什么的蓝固业身上:
“从今往后,没了蓝将军做靠山,不是什么大少爷,隐姓埋名,从小兵做起。你如何待你亲生父母,待蓝将军和封三娘子,我不过问一句,全由你心意。
相识以来,你待我以诚,我也当你是兄弟,这份感情纯粹不夹杂任何市侩,可行?”
蓝固业吸吸鼻子,猛地给了秋东一个拥抱。
“谢谢你。”
若是让旁人知晓他父母所做之事,军营里哪还能有他的容身之地?隐姓埋名反倒是于他而言最有利的局面。
秋东拍拍他后背:
“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小夏大人看的直乐呵,蓝固业那小傻子是真感动啊,殊不知他小表弟这一招下去,便是彻底断了他日后接济亲生父母的心思,没了这个最出息孩子的接济,乌夫人日后是完全没有指望喽。
秋东说完又重新将被子披在身上,浑身上下都写着“有事说事,没事快走人”的厌烦。
蓝将军赶忙放下手里柑橘对封余婉道:
“三娘,这些年我背井离乡,你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条,人情往来,养育儿女,操持家务,样样做的极好,于我蓝开礼有恩。
然固业之事事关我蓝家子嗣传承,你确实错的离谱,我宁愿你在小事上糊涂些也无妨,在这种大事上保有几分清明。
先头的决定不变,你我二人和离,你用惯了的老人全部带走,另外从我的私库里拿出荣州的两座山头,并州的两个庄子以及三间铺面和三千两白银给你,作为你日后的倚仗,谢你多年操劳。”
蓝固业正襟危坐,看向封余婉的眼神没有了往日的温和,只余下无尽冷酷:
“从今往后,你我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各不相干,黄泉路上也当是陌生人。”
封家失了他这个倚仗会不会被打回原形,封家人会不会真心给她养老送终,蓝将军是不会再管了。
封余婉眼中的热泪终究落了下来,没出声,艰难的点了头。
末了,封余婉还是对秋东说了一句:
“我很抱歉。”
秋东垂眸,没吭声。
蓝将军继续对封二舅说:
“我把丑话讲在前头,往后封家在外行走,也不能再打着我的旗号行事,你知道我的脾性,一经发现,绝不留情。”
封二舅经过接二连三的打击,脊背都塌了几分,无形中散发出狼狈的气息,哪里还有昔日儒雅商人的样子。
蓝将军又对蓝固业道:
“你是个好孩子,勤学苦练,样样不差,可你命不好遇着那样的父母,只能自认倒霉。你替我儿过了十多年好日子,我儿却险些在你生母手里丢了性命,我不迁怒已然是强自忍耐,再想随着我回蓝家却是万万不能了。
咱们之间的父子缘分到此为止,日后你入了军营凭本事吃饭,我不会特意打压,你也别顶着蓝家人的名头行走,你就是你,固业,懂了吗?”
蓝固业重重的跪在地上,给蓝将军嗑了三个头,再抬头时额头已然红肿一片,双眼含泪,声音沙哑:
“固业,谢将军多年养育爱护教导之恩。”
蓝将军略过乌植夫妻没谈,就是认同了秋东的处理方式。
当然他心里还是觉得让封四娘在乡下种地是便宜她了,之后他会让人特意关照,地还得种,往日这二人施加于他儿子身上的那些手段,也得叫他们一一尝试。
每日不重样,直至他们死亡的那一刻为止。
最后,蓝将军起身深深朝小夏大人一拱手,十足诚恳道:
“待我回并州处理完手头的急事后,会亲自上夏家负荆请罪,届时老人家要打要罚,绝无怨言。”
夏成墨心里对此人的态度十足复杂,若没有此人出现,小姑姑孤身一人,还失了记忆,手无缚鸡之力,会遭遇什么他都不敢想。
村里随便一个有些力气心思龌龊的男子,就能为所欲为。
可小姑姑在蓝家的遭遇,是个人都气不顺。
哎。
只能说世事无常,造化弄人。
思及小姑姑在逃亡途中容貌尽毁,失了记忆,遭的罪光是想想他就心肝儿痛,就想将当年害的小姑姑那般之人挖出来挫骨扬灰。
哦,当年查清楚真相后就没留下骨灰?那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可面对蓝将军,小夏大人还是很体面的将人扶起来,慎重表示:
“在下会将此事及时告知家中长辈,届时全交给长辈们抉择。”
蓝将军面对秋东时,温和的拍拍他肩膀:
“不是要给你母亲迁坟吗?我在并州等你,蓝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还有,这些年你受苦了,是我做父亲的失职。”
他走的时候,顺道儿将屋子里其他人都给带走了。
此时秋东朝窗外看去,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街上也有了商贩们行走间闹出的动静,隐隐绰绰,听不真切。
竟是折腾了一夜。
伸个懒腰,迎着晨风,瞧一轮红日缓缓越出天际线,将他浑身也染上霞色,偏头道:
“想说什么,你直说吧。”
小夏大人挤了过来,和秋东一道儿瞧了日升东方的绚丽,用手指在空中描摹出云霞的形状:
“并州书院建在山间,我幼时常随你母亲去山顶瞧日出,你母亲拿一张厚厚的毯子将我们二人裹在一起,任外面的风如何吹,我二人却浑身都暖洋洋的。
那时常有人来家中求娶你母亲,我舍不得她嫁给旁人,便闹着说她嫁人之时我定要充做陪嫁,随她一道儿去夫家,还能帮她照顾她生下的弟弟妹妹。
一晃十多年过去,没成想会在今日,以这样的方式与你同看一场日出。”
你知道吗,这是一场迟到十五年的约定。
彼时红色的光芒透过无处不在的缝隙,将整个房间照的透亮,秋东站在光里,用带着十足困意的语调道: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会跟你去京城的,省省吧大人。”,,找书加书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