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里,连最后一点汤汁,也被他拿饼蘸着、“擦”了个一干二净。
沉沉盯着那光亮的碗底,顿了片刻,问他:“吃饱了么?”
三十一点点头。
若非他那直咽口水、看都不敢多看锅里馄饨汤一眼的样子,实在让人无法忽视,她也就信了。
这三十一,还真是个木讷古怪的贪吃鬼。
“……”
沉沉想了想,心头叹了口气,又问他:“要不,再吃一碗?”
说话间,把那不忍细看的馄饨汤盛出来,她指了指旁边包了整整两大屉的生馄饨,“吃的话,再给你煮一碗。”
反正其他人都不在,本来也吃不完。
三十一闻言,低头盯着鞋尖看了好半天。
许久,方才做贼似的、抬起一张平凡脸庞,冲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多谢,谢姑娘。”他说。
或许是害羞,或许是心虚,总之,一个有些生疏的微笑,从那平平无奇的脸上挤了出来。
可惜不算清秀,甚至不算亮眼,只有两颗勉强称得上可爱的虎牙,能给人留下几分印象。
——也让他看起来,终于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身上几乎行将就木的腐朽之气,一瞬便散了开去。
沉沉亦看得笑了,冲他摆摆手,道:“几只馄饨罢了,有什么好谢的?”
说着,便从屉中数出来了整四十只个头稍大的馄饨,等水重新烧开,一股脑下了下去。
谢婉茹走进朝华宫时,沉沉正抱着怀中的小狸奴坐在荷花池旁,百无聊赖地捞鱼玩。
裙衫湿了半边也浑然不觉,犹若少年不识愁滋味。
谢婉茹远远看着那道青绿身影,却不知觉红了眼眶,走到近处,方才颤声喊了句:“芳娘……!”
沉沉手中动作一顿,循声抬头。
记忆中清丽柔婉的少女,如今已盘起了妇人的发髻,一袭紫衫,腰身盈余。
美人如旧,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却分明有泪。沉沉一声“二姐”哽在喉头,莫名喊不出口,只将怀中的谢肥肥放开,站起身来,紧紧攥住了堂姐冰冷的手。
......
年余未见的姐妹俩,呆在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
沉沉将人带去小厨房,边聊着这一年多来的近况,手里也忙乎个不停。
直至桌上摆上琳琅满目的汤面糕点,仍觉不够、又扭头要去泡茶。
“罢了,罢了,芳娘,歇歇吧。”
最后还是谢婉茹看不下去,失笑间开口叫住她:“我们自家姐妹,哪来那么多讲究?有这泡茶的功夫,不如同我讲讲,你心心念念的江都城景况如何?”
语毕。
谢婉茹看着一脸恍然、蹦蹦跳跳跑回桌边落座的少女,话音微顿,又低声道:“还有,你当初好不容易才出了宫……如今,又为什么要回来?”
沉沉听出她话里的无奈与深沉。
想起头些日子在露华宫宫人那听说的、大皇子府上近来并不安宁的传闻,心头着实不忍,又不知从何安慰起,只得先定了定神,将自己先是回到江都城、后又千里奔赴定风城的始末,向堂姐娓娓道来。
末了,轻声道:“我、我兴许只在上京待到年末,腊月一过,我与殿下便要启程回定风城了,”沉沉说,“所以,二姐,我才急着想见你一面。宫里的规矩多、事儿也多,我怕一耽搁,便见不着你了。”
谢婉茹闻言,苦笑一声,伸手捏了捏她粉白的颊肉。
正要开口,又见小姑娘一直拿眼角余光偷瞟着自己微隆的小腹,一时间,也觉无甚好隐瞒的,索性拉过谢沉沉的手,隔着一层薄薄夏衫,轻盖在自己的肚腹之上。
“二姐……?”沉沉有些好奇,更多是不解,不由地冲她歪了歪脑袋。
谢婉茹被她那想说又不敢说的模样逗笑,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真心实意欣然的笑容。
“芳娘啊,”她说,“傻孩子,你要做姨母了。”
姨、姨母?
沉沉蓦地瞪大了双眼。
“只可惜,这孩子如今在我腹中不过三月,”笑过之后,想起不久后的分别之日,脸上的笑容却仍是淡下来,谢婉茹望向不远处重兵把守的宫门,话音幽幽,“待到年末,恐还不足月,你见不着你的小外甥了。”
“来日方长,哪里要愁见不着的事!”沉沉见她泫然欲泣,连忙安慰。
恐她想起别的伤心事,索性又半蹲下身去,耳朵贴着谢婉茹的小腹。
“二姐,小外甥如今可会踢人了?”沉沉问,“听我阿娘说,她怀阿兄的时候,整日都被闹得不安生呢。难怪我方才见二姐你腰身丰盈了些——脸上却瘦了不少,一定是被小外甥给‘折磨’的。”
“哪能呢。”
谢婉茹闻言,却笑着摇了摇头:“他乖得很,乖得我险些都没发现……若非前些日子染上风寒、迟迟不见好……”
大皇子妃与她有隙,常苛待于她,恨不得她能病死才好。
可知晓她不日要入宫探亲,也不好“失约”,遂还是咬牙找了大夫为她诊治。却不想,那大夫悬丝诊脉过后,竟连连叩首道喜,贺她有孕。
谢婉茹不愿回忆当时阖府上下阴气沉沉的气氛,只叹息一声,轻抚过面前少女因雀跃欣喜、而泛起两片霞色的脸庞,道:“外甥也好,外甥女也好,总希望生出来的孩子乖巧,若是像我家芳娘这般,是再好不过了。”
话毕,眼神又掠过小姑娘平坦的小腹,不知想起什么,又倏然笑起。
“可惜我姐妹二人如今已做不得姻亲,否则,日后芳娘有了自己的孩子,我倒实在愿意、叫我那孩儿嫁与你儿。”
“什、什么?”
沉沉被这话吓得打了个结巴,慌忙捂住自己的肚子。
怎么说到自己这来了?
“你与那九皇子,早已经了人事罢?”谢婉茹又问,“我记得从前你们便同卧一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