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爱惧 爱是明晰的情,怕是令人胆颤的退……

沉珠 林格啾 2835 字 7个月前

毫无疑问,这是一双无法视物的眼睛。

沉沉愣在原地。

不知为何,忽的想起小时候,那位给她算出“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命的老先生。

她少时不懂事,第一次见着这种好似蒙着一双白翳,雾蒙蒙无法聚焦的眼睛,觉得好奇,又实在害怕,是以下意识躲在了阿兄身后。听见阿兄喊他作“老瞎子”,竟也有样学样地跟着喊了几声。

谁料,阿兄这么喊没人管,独她一开口,却被爹爹毫不留情地拎起来、狠狠打了十几下屁股。

【呜啊——!】这是她嚎哭震天的声音。

【阿爹,别打了!】

这是谢缨在旁急得跳脚,扑将上前来劝,【不要打了!她又不知道……!总之,别打了!】

爹爹一贯疼她,从不对她动手,说起来,那实在算得上是她记忆中唯一一次挨打。

哭得眼泪与鼻涕齐飞,谢沉沉变谢蠢蠢,最后,还是那老先生微微一笑,开口替她解了围。

【罢了,潮生,】他说,【莫要……吓着了她。孩子,过来些,让我瞧瞧你。】

可一个目不能视的瞎子,又如何“瞧瞧”人呢?

她不懂,却还是抽噎着向老先生道了谢,一步三回头地走近了他。

那双本该早已无法视物的眼睛于是直直向她望来。须臾,他伸出一只树皮般苍老的手,轻抚她发顶。

破烂的道袍,平庸无奇的皮囊,衰残如风中残烛的身躯,几乎早已在记忆中模糊的脸。

那实在是个随便扔到人群里、就再找不见人影的老头子。

可时至今日,沉沉却还记得他那时一字一顿、给自己批下的“命数”,或者说,祝愿。

【孩子。】

他说:【日后,你当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或不能事事顺心,必能百愿如意,处处皆乃意外之喜。行到山前,有刀辟道,坐到水穷,流水推舟,你的母亲,已将这凡世中最宝贵的一切留给了你。还望你,珍重性命,长命百岁……终有一日,得窥太平。】

也不知是不是应了这位老先生的话,多年后,她果真经常倒霉,命途多舛,不曾事事如意。却也难能可贵,总在绝境之中,收获几分意外之喜。

——可是,真的全都是“喜”么?

谢沉沉看着那双找不见焦点、雾蒙一片的眼,看着眼前少年……不对,该是青年了,看着他斑白得不符年纪的两鬓。

她从前觉得,能重活一回,大抵是自己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努力做个好人的“回报”……如今却觉得,大概是报应也说不定。

所以。

这不就来了么?

这不就给她机会让她领受这份“报应”了么?

她想好好做解十六娘,想过从前奢望而不得的安稳日子,所以,她愿意为了保解家安稳而与魏骁交易,嫁给金不换,她为此找了许许多多的粉饰太平的理由。

但心底里,那句一直没有说出来的话,也是无法对自己的心说出口的那句话,最残酷的原因,却是一句直白到几乎难以说服自己的……

“我不想要他了”。

是的。

她,“不想要”魏弃了。

活了两辈子,死了两次,皆是横死。谢沉沉终于认清楚了自己的命。

归根结底,她不过是个普通,善良——但也懦弱,同时,帮不上什么大忙的滥好人。

她会恐惧战争,恐惧杀戮,会怜悯弱小,施舍善意,可在真正的强大和虐杀面前,她永远束手无策。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乃至亲人在自己面前死去,用眼泪来忏悔一切的失去,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知道自己爱魏弃。

和上上辈子对“卫三郎”那种,由感激而生出、由崇拜而深植的孺慕之情不同,她只不过是单纯地,喜欢这个有一副好皮囊、对自己好、身世凄苦却不自苦,在这世上,与她有最亲密相依、最深厚依赖的少年。

她就是这样一个肤浅而知足的傻人。

所以,尚不明白何为爱的时候,已糊里糊涂交出了自己的真心。

朝华宫里,被明里暗里地挤兑和陷害也好,经常吃闷亏受克扣也罢,从不明说、却被命运安排“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已隐隐生出几分患难与共的情谊;

北疆战场,一个不远千里而来,一个不远千里而归,两个残废在一间屋子里养病。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

少年人两心相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有的人了然于心,要用一辈子,有的人,却不过是那一瞬的事。

不然,江都城中,他们又怎会如一对再寻常不过的世俗夫妻般生活在一起。

一个“谢二小姐”,一个“书院夫子”,私定终身,不畏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