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膳的时辰,吉祥进来,看见神采奕奕的公主,除了眼睛有点儿可疑的红,瞧不出丝毫异样。
她打趣:“只听过有人睡太少,眼睛熬红了。倒没见过谁睡太多,把眼睛睡成小兔子的。”
玉清哼一声:“让你长见识。”
吉祥笑了,替公主整理床铺,手掌拍拍枕头,忽然一愣,奇道:“怎么有点湿?”
玉清回头瞧了瞧,不怎么在意,“不小心打翻茶杯。”
吉祥没多想,给公主替换一个枕头,拍平缎子上的褶痕。
过一会儿,如意把大妞带过来一起用膳。
玉清问:“你爱吃什么?”
大妞说:“米饭。”
吉祥和如意忍不住偷笑。
玉清倒是没笑,看着女孩儿,想起她的父亲,忽然觉得夜里有些凉。她让如意打一大碗白米饭给大妞,又亲自夹了两筷子蔬菜,放进大妞碗里,“饭要吃,菜也要吃,多吃不生病——”
话出口,怔忡一瞬。
这话……小时候她挑食,妈妈常挂在嘴边念叨,多吃不生病,挑食长不大,永远是妈妈的小不点。
年幼的她一听就着急,我不要当小不点,我要长大保护妈妈。
如今山水相隔,不知能否再相见。
玉清深吸一口气,憋回眼泪。
一只小手慢慢伸过来,一筷子青菜落在碗里。
玉清惊讶,转过头。
大妞缩回手,怯怯的,“公主……不生病。”
玉清沉默片刻,摸摸她柔软的头发,目光温柔,“嗯。我和大妞都平安。”
吃完饭,玉清留大妞说一会话。
大妞仍怯生生的,问一句答一句,有时想不出答案,便沉默下来。
玉清也不急,相处是日久天长的事,一朝一夕培养不出多深的感情。于是,她嘱咐如意几句,让她带大妞回去。
夜渐深。
半盏红烛燃尽,吉祥见公主趴在桌子上,眼皮打架,轻声提醒:“时间不早,奴婢伺候您歇下。”
玉清打起精神,“今晚谁值夜?”
吉祥答道:“是奴婢。”
玉清下榻,拍拍用木条钉死的窗子。
吉祥叹了口气,公主自受惊后,总有点疑神疑鬼。她安慰:“公主别怕,奴婢夜里一定警醒,绝不会让坏人害您。”
玉清摇头,“你回去睡觉,谁都别守在门口。”
吉祥讶然:“这怎么行?万一您夜里有什么吩咐——”
“我睡的好,不会醒。”
“不合规矩。”
“规矩我定。”玉清坚持,“记住,外头的门拴上,院子里巡逻的侍卫彻夜不可断。”
吉祥犹豫一会儿,道:“您是担心……霍将军夜探公主府?”
玉清看着她。
两人心里明镜似的,哪儿有什么飞贼,从来只有穷凶极恶的驸马。
吉祥走近,凑到公主耳边:“其实天黑前,将军府的商大人来过。”
“谁?”
“商大人。”吉祥说,“总跟在驸马身边的那个少年。奴婢听人说,他年纪不大,拳脚功夫却了得,很得霍将军信赖。他亲自到咱们府,说是霍将军又遇刺了,这次伤的不轻,可能会死。请公主改日去探望他。”
玉清一脸怀疑。
他手腕上那些痕迹,割木头似的割来割去都不死,会这么轻易送命吗?
“奴婢也不信,所以没急着告诉您。”吉祥明白她的疑虑,“可如今再想,商大人也没必要骗咱们呀。”
玉清想不通,只催促吉祥离开,把她一个人锁在广寒仙居。
对,就是广寒宫的两字。
真正的玉清公主替院子取名广寒仙居,不是因为自恋,自比嫦娥仙子,而是因为传说中嫦娥弃夫而去,独居月宫,从此天各一方,夫妻永世不见。
公主以此表达对驸马的嫌弃程度。
房里暖香宁神。
玉清将九条命放进床边的篮子里——编织的十分紧密的篮子,特别宽大,用一层一层的被褥垫好,是九条命的小窝。
一切办妥,她吹熄烛火,躺进温暖的被窝。
玉清是被冷醒的。
这很奇怪,炭盆就算熄了,四周半封闭、铺两条厚被子的被窝也该供她安睡到天明。
因此,她不肯睁眼,只当错觉,直到越来越冷,有风刮在脸上,才不得已咕哝一句抱怨的话,勉强醒来。
床帐轻曳,透过缝隙,可见银白的月色,暗夜中无声流淌。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玉清文艺一会儿,忽然身上一阵发冷。
不对!
窗户明明早就封死了,为何会有月光?为何……会有风?
月色皎洁,美的凄清。
屋子里静的诡异,只有床帐沙沙作响,和她自己因紧张而短促的呼吸。
听不见院子里侍卫巡逻时靴子踏在地上的声音,听不见行路时佩刀撞击的金属之音。死气沉沉。
玉清抱着被子瑟瑟发抖,鼓起勇气,向外一看——恰好一阵风吹来,帐幔翻飞,原本锁死的窗台,坐着一道惨白人影。
鬼……鬼啊!
她惨叫一声,利索的爬起来,跪在床上,肩背缩起,脑子埋在软枕下,抖个不停。远远看起来,像一只掩耳盗铃的鸵鸟。
“公主。”那人的声音本就清冷,此时更添阴森,像削的锋利的白骨之刃。
他真作死了,他变鬼索命来了!
玉清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颤巍巍道:“冤有头债有主,你是自杀的别来找我,找……找刺客去!”
半天无声,风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