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京都,就像冰雪融化之后的新柳,抽出一片盛世之景。钧乐会考的那天,是她亲自为他备好的衣裳,玉锦制的长袍,她亲自缝制的开衫,长短正好,往他身上一穿,恰合其身。
她俯身为他系上腰间的玉佩,长发如柳,岌岌如水,就连声音也是一如既往地柔和,“我第一次参加会考的时候,相爷也是对我爱答不理,可转身又为我备了最好的婆子,最好的侍卫,还有最好的马车,生怕我有一丁点的闪失……”
“那时的我,也就比你现在大两岁。”她系好了玉佩,抬头温和地笑着,如桂花一样雅而不淡,轻轻揉着他的头顶,“钧乐,你马上就是个大人了,往后的路或好或坏,都得由你自己拿主意,我无权去干涉,但我希望,不管你将来走了有多远,都不要忘了相府。”
他知道她想说的是谁,她希望他去原谅,可他在她面前说不了谎,只能半低着头,不发一语。她许是有些失望,可她终究没有再劝他,就像她说的那样,往后的路无论好坏,都需要他自己去走。
这样很好,这样就没有顾忌了。
钧乐俯身钻入马车,到底是相府的马车,一出门便吸引了旁人的注意,都在猜测这是哪家的公子哥,怎能有这么大的排场?哦,原来是相爷府上的那位,听说还是个私生子呢……
那些话就像钉子一样扎进他的心里,可他却无从去辩驳,因为他的真实身份比传言的还要难以启齿。所以当那些闲言碎语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只能咬紧牙根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密密麻麻的人群拥挤在狭小的格子里,几十万的考生争那几十个名额,而在那几十个人里面,只有寥寥数人,能够求得一官半职。
他热得手心都在出汗,汗水染湿了宣纸,写到最后手都在抖,可是他不能抖,他只能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一字一句地写下去。
这是他的机会,尽管所有人都说试炼一下而已,这次不行就下次。可是他等不及了,一刻都等不了,无比迫切地希望能够离开那个地方,脱离那个人的控制。
恨意迫使他清醒了许多,他奋笔疾书,周围的人陆陆续续离开,他不知道那些人看他的眼神如何,手中的笔仿佛化成了一把尖锐的刀,他握着这把刀,砍翻眼前的荆棘,砍翻世间的不公,汗水犹如鲜血滴落,落下最后一个字时,他仿佛听到了胜利的号角。
钧乐的努力并未白费。
放榜那日人山人海,他隔着远远的,仍然能够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挂在一甲之列。
陪同他的小厮激动地跳了起来,他一句话也没说,藏在衣袖下的手,却在轻轻颤抖着。他迫不及待地回到府中,想把这个好消息亲口告诉她,可她身体不好,卧了一天。
钧乐守着门口,眼巴巴地等着她唤自己进去,直到宁子漠下朝,进了她的房间,又从里面出来,他的心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僵直在原地,想挤出一抹笑,却难如登天。
宁子漠身上的官服都还没换下来,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睥睨着他,那双眼睛不管是盯着谁,都总让人心中生寒。
“中了一甲?”
钧乐硬着头皮回话:“是。”
宁子漠摩挲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长久的沉默几乎要扼杀一个人,他转了许久,终于停下,“中了一甲,可是要进宫面圣的,你的一切都会暴露在文武百官的眼皮子底下,你不够年龄暂且不论,若是旁人问起你与我的关系,你如何回答?”
他是宁子漠的污点。
宁子漠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
钧乐的心一沉再沉,沉到了谷底,他连头都不敢抬,艰难地开口:“我与宁相,并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