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掳

祝珩僵立原地,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喘不上气来。

程广死了,当着他的面被杀了。

他与程广并不熟,只是护送与被护送的关系,但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他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深秋的风是凉的,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扑鼻而来。

祝珩胃里翻涌,想吐吐不出来,挥之不去的血腥气如附骨之疽,惹得他咳嗽起来,咳得昏天黑地,眼前模糊一片,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咳碎。

何舒达想拉着祝珩往后,刚伸出手,就对上一双锋利凶狠的眸子,动作一滞。

“不许碰他!”

燕暮寒提着弯刀走过来,何舒达呼吸发紧,虽然不知道燕暮寒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出来,这人对他有很强烈的敌意。

侍卫们还没有从程广被杀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惊恐地看着不断靠近的杀人凶手,有几个胆小的侍卫已经开始往后退了。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祝珩。

他弓着腰,捂着胸口咳个不停,半边身子都溅上了程广的血,好似一枝开在雪地里的寒梅。

没有人阻拦,燕暮寒如愿来到祝珩面前,他露出满意的笑,一寸寸打量着面前的男人,目光放肆,近乎贪婪。

隔着漫长的岁月,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日日夜夜,他终于与自己最绮丽的梦不期而遇了。

一捧雪托在掌心会化,这个雪一样的人,如果被他拥入怀中,会不会也化掉?

这个人太脆弱了。

被弓弦崩裂的伤口发起痒来,燕暮寒蜷了蜷指尖,感觉胸腔都快炸开了,心里的野兽破笼而出,疯狂叫嚣,可手上却像捆了无数道丝线,拉拽着他。

让他放轻呼吸,让他小心翼翼。

天气一冷,祝珩的身体就会变差,他咳得肋骨隐隐作痛,头晕目眩之际,突然被按住了肩膀,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着他的后背。

他咳了多久,那只手就拍了多久。

是何舒达吗?

祝珩手脚发软,半靠着身前之人的胳膊,勉强站住,他的眼前仿佛蒙了一层纱布,朦朦胧胧只能看出个人形轮廓。

他心里怨恨德隆帝,对金吾卫没有好感,没想到在关键时候,何舒达会如此细心。

程广死了,他能活着离开吗?

燕暮寒的手段如此残忍,不满意他的条件,不会放他离开的。

祝珩浑浑噩噩的想着,他的身体和大脑仿佛分成了两部分,身体在忍受着病痛,大脑在胡思乱想。

他想,他今日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祝长安……”

祝珩愣了下,除了祝子熹,没有人知道他的表字,祝子熹会唤他“阿珩”,也从未这样喊过。

是回光返照吗?

祝珩还没思考出答案,突然双脚腾空,他下意识去扒身旁的东西,却撞到一个质地坚硬的壳状物体,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阿吗的有想哦……”

一串叽里咕噜听不懂的话,听语气,对方似乎很焦急。

祝珩咳得脑子都转不动了,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是被人抱了起来。

“放肆!快放下殿下!”何舒达怒声道,“燕暮寒,站住!”

这一声怒吼仿佛点醒了祝珩,他费力地问道:“咳咳你是,咳咳咳咳是燕……燕暮寒咳咳……”

他听到一道短促的笑声,因为离得近,耳边都能感觉到对方口中呼出来的热气。

祝珩努力压下喉咙的痒意,停止咳嗽后,眼前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他望着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哑然失神。

何舒达率领一众护卫冲过来,燕暮寒看了一眼:“拦住他们。”

穆尔坎猛地回过神来:“是。”

大军一拥而上,在燕暮寒和身后追来的护卫们中间隔出一道坚固的屏障,何舒达焦急不已,放声喊道:“周阔云!救驾!”

他做梦也想不到,燕暮寒会正大光明地掳走祝珩。

四水城城门打开,周阔云领兵前来,与穆尔坎率领的北域将士对峙不下。

周阔云:“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蛮贼,快放了殿下!”

穆尔坎:“赶紧投降,不然灭你全城!”

塔木呆呆地看着被抱过来的祝珩,满眼惊艳:“将军,他真好看。”

燕暮寒目光一凛,瞪过去:“不许看!”

这个人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塔木一个激灵,慌忙低下头:“将军,要攻城吗?”

燕暮寒低着头,注视着怀里呆住的人,心情很好地扬起唇角:“不。”

“好,我这就去告诉穆尔坎,攻破……不攻城?!”塔木怀疑自己听错了。

直到被放到地上,祝珩才回过神来:“你……”

燕暮寒抬起手,手臂上绑着的弯刀带着浓郁的血腥气,祝珩还记得他是怎样用这把刀割开程广的喉咙。

祝珩心中惊骇,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燕暮寒抿了抿唇,眼底情绪复杂,像是懊恼又像是委屈,他举着的手在半空中僵了两秒,固执地追过去。

祝珩下意识闭上眼睛,等了一会儿也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袭来,只是脸被人碰了下。

一触即离。

祝珩猛地睁开眼,看着燕暮寒从怀里取出一块薄纱,那块薄纱是粉色的,叠得方方正正。

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东西。

这位心狠手辣的少年将军竟然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祝珩神色古怪,正猜测这是不是燕暮寒钟情的姑娘送的,就见燕暮寒拿着薄纱,擦拭起他脸上溅的血。

祝珩愣住,第一反应是燕暮寒这样做,送他薄纱的姑娘肯定会生气。

紧接着才疑惑起来,这人为什么要对着他做出这种举动,包括将他抱过来,为他……拍背。

祝珩心情复杂:“燕暮寒,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再迟钝也看出来了,对方没有杀他的想法,对他还颇为照顾。

薄纱上沾了血,燕暮寒却丝毫不嫌脏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然后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你,和我走。”

他的南秦话很生疏,字音模糊,勉强能辨认出是什么意思。

祝珩满眼错愕,不敢置信地指指自己:“你要我和你走?”

燕暮寒点点头,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你,和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