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余若真则恰相反,自知耽搁太多,读书是朝夕必争,找到机会就私自跑到私塾偷听先生讲课。
有一次,他被护院逮住了打骂,正巧被何惜遇见救下。何惜想为他赎身,但他知道了太多黑店的秘密,哪里能够活着离开?
两个小孩儿成了好友,时常约在客栈附近的荒宅里见面。
余若真不愿意透露姓名,用的一直是化名“小鱼”。
何惜很聪明,也很单纯,看出来余若真有难言之隐,并不执着追问,只是陪着他,同他说话,常给他送吃的、用的,教他功课,口授内修外炼之法。
余若真只是顺嘴一说,何惜便教了他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刺客组织“无常殿”的杀人秘术。
像什么“必安诀”“无救剑”“追魂步”之类的,别人只要学成一样,都足以安身立命了,何惜却东挑西拣,觉得都不精妙。可惜,余若真开窍晚,那时候根本没学会两招。
后来发生变故,黑店里的所有人一夕之间尽数身中剧毒、惨死楼内,只有余若真被救走,也因此与何惜离散了。
再重逢,何惜成了楚王世子周子皙,余若真也已更名换姓,隐去了从前不堪的经历,假装同子皙不认识。
周子皙对余若真的隐瞒之举多少有些不解,但他知道小鱼本性不坏,顾念对方经历了太多磨难,便不寻根究底,也从未向旁人提及小鱼的隐秘。
然而,余若真知道,两人之间是有隔阂的——关于客栈众人被毒杀的惨案,周子皙问过他一次,他没有回答。
后来,子皙便没有再问过。
但不问不理并不代表不怀疑。
周子皙应该怀疑,因为,毒的确是余若真下的,不堪忍受、一时冲动,抱着玉石俱焚的心。
余若真没打算逃跑,但在临死前,唯一的遗憾便是舍不得子皙这个朋友,想让对方永远记住自己。
因为从前跟客栈里的老伙计学过画皮影、刺花绣,事发当天的傍晚,他便偷了酒,邀子皙喝,把人灌醉,在其后背刺青以作纪念。
未料峰回路转,半途里,“故去多年”的姑姑的手下竟然找到了他,说要带他回家,他不得已匆忙离开,原本打算在子皙后背上刺一条龙头鱼身的“鱼化龙”,最后只纹好了一条鱼尾。
今日,周子皙忽然提起那花绣,未必没有旁敲侧击、让他自己主动交代的意思。
可是,可是……
更何况,子皙心里只有他那深埋泉下的师父。
这夜里,星河璀璨,火树银花。
从杂乱的丝竹管乐、欢声笑语里,余若真依稀分辨出周子皙诵经的声音,心里仿佛有团微微燃烧的火焰,随风明灭。
·
屋里,周子皙坐在窗边念清心经。
孙小媚是又好气又好笑:“奴家又不会吃了你,念什么经?”
周子皙:“我对姑娘没有非分之想。”
孙小媚识趣地坐到床沿,想了片刻,道:“问你个事儿呗。”
“姑娘请讲。”周子皙进门后没多久就觉得胸闷。
这房里的陈设虽然雅致,多有佛法妙趣,床头甚至摆着一卷翻开的《地藏经》,熏香带着杏花的气味,闻着很甜美,但……似乎太重了些。
他身体羸弱,病根在心脉上,三不五时就头疼脑热,时常胸闷气短,早已经习惯了,熟练地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取出囊中的青瓷小瓶,倒出一颗药丸,直接吞下。
这药丸是母亲罗筱筱亲自为他炼制的护心丹,往常服下便立马见效。可今夜吃完药,他的胸闷许久都不见好,甚至头脑都变得更加昏沉了,眼前似乎还出现了重影。
“你师父……”孙小媚的声音有些飘忽,“是不是,何鸾?”
“什么?”周子皙没听清,抬头看去,发现孙小媚竟然睡着了。他感觉这情形不太对劲,起身走了两步,想推开窗户吹风清醒清醒。然而为时已晚,他刚一碰到窗户,便感到天旋地转,忽地晕了过去。
即在此刻,窗户无风自开。
一个黑衣蒙面的男人钻了进来,轻飘飘好似落叶无声,一把揽住周子皙,三两下将人套入麻袋,翻身跨窗,落在后院花丛间。
此人动作一气呵成,显然是早有预谋,其并非寻常盗贼,而是恶名远播的“摧花手”张兴。
张兴曾是秦王麾下斥候,轻功了得,但生性淫邪,在军队里时时受到约束,尚算本分。但落草之后,他只要有机会离岛进城,就会去混迹勾栏瓦舍,大肆挥霍,渐渐花光了积蓄,性子变得愈发凶残,常使迷香诱拐妓子,先辱再杀。
二月里,寨子里的法师给张兴打了个卦,算出他的气运在东京。
他穷极无聊,沿途偷香窃玉而来。不想,那法师竟然没骗人,他刚一入京,便遇上了玲珑阁的花魁娘子游街,惊鸿一瞥,念念不忘。
怎奈汴梁是个繁华不夜城,他日日盘桓在玲珑阁周围,却找不到下手的好时机。恰此夜,三个富家少爷来吃花酒,让人从都避开了,孙小媚带着一个病弱小公子单独进入妆阁,给了他天赐良机。
可是,张兴那贼溜溜的眼睛,不晓得被什么迷住了,竟把周子皙看成了孙小媚!入得房内,不曾正眼瞧过花魁,只把周子皙当成了小美人儿,套麻袋时,狠狠地摸了好几把,却都没觉出来不对。
当真是奇也怪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