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千江也不忙着找大徒弟算账,先安抚了小徒弟,陪他躺下睡觉。
周不渡入睡很快,但又做了怪梦,再次遇上了鬼压床。
来的是个男鬼,趴在周不渡身上使劲扒拉,摇不醒他,便嚷嚷起来。
“总算逮到你了!”
“贼子,快快把法宝还来!”
“啊啊啊啊啊小祖宗!快被我爹骂死了,算老子求你,求你还不成吗?”
“美人儿,你给句话,我的玉麒麟还活着不?”
周不渡被压得难受,迷迷糊糊,反手祭出神笔,但顾忌到上回不慎伤了可怜人,便只是用笔尖敲打对方脑门。
那男鬼惊呼一声,掉头就跑。
神笔似乎没有发挥威力,也许这只是一个被鬼魂入侵了的梦?周不渡十分疲惫,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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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紫玉回来道观,照旧不理会旁人,夜里才唤出兵马盘问。
鬼兵们含糊其辞,只报了那对师徒私自离开未遂之事。
紫玉虽觉有异,然不明就里。正待吹灯,忽见门外人影一晃,方才丝毫未觉,来人竟然已至门前。她当即按住铁拂尘,盯着那人影,不出声。
“师尊?”
是金雪瑕的声音。
紫玉移开手,道:“进屋说话。”
吱呀一声,门开。
金雪瑕跨过门槛,站在门口。
“何事?”紫玉言简,昏黄的灯火照不清她的神情。
金雪瑕虚掩门扉,并不走近,抄手背靠房门,道:“有劳师尊派兵马替我监视,否则,那两人不告而别,公子定要怪罪。”
紫玉:“往后办事须谨慎些。”
“是。”金雪瑕马上回应。
紫玉不常用正眼看自家徒弟,发觉金雪瑕不言不语不挪动,才侧目抬眼一瞥。
金雪瑕低眉垂目,双眼陷在阴影里,平静地说:“阿越懂得法术,方不至于被鬼兵所伤。但公子要我以性命护他二人周全,他们若有莽撞冒犯,还望师尊海涵。”
紫玉:“那两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金雪瑕:“公子的棋子,有用。”
这夜里,风是热的,天地仿佛蒸笼,花草树木都因吸满了水汽而胀得肥润,人们藏在心底的话似乎也格外容易随着汗水渗出。
风一阵起一阵停,灯一阵明一阵昧。
蜡黄窗纸上,近的人影实,远的人影虚。
紫玉思忖片刻,道:“金雪瑕,玄门修士,无论修行路数是阴是阳,追求长生皆为逆天之举。”
“是。”金雪瑕仍旧低着头。
紫玉罕见的直勾勾地盯着徒弟,说话慢条斯理,像在观察听话之人的反应:“我算到,有一场劫数将近。”
“若何?”金雪瑕抬眼。
紫玉却又开始打机锋了:“动经尘劫,迷惑障难。”
“如鱼游网。”金雪瑕用同样的话回应她。
“我亦难以窥清。”紫玉面上隐有不豫之色,“为护尔等,方才派兵马护院。”
这话说得已经很直白了,她完全清楚鬼兵的行动,以及徒弟的小动作,但这档口,她不想计较,只希望徒弟们安分守己。
然而,金雪瑕无视了她给的台阶,拱手而拜,道:“师尊已入炼气化神第六重境,那两人有伤在身,不足为虑。”
修士的境界是玄之又玄的东西,修为低的人通常看不出高人的深浅,金雪瑕能说紫玉的确切境界,可见他至少已经拥有与师尊同等的修为,甚至可能更加深厚。
可紫玉之前不曾察觉,她眼神一凛,连声音都冷了下来:“值此危难之际,师门当要同心。”
金雪瑕点点头,双手拇指顺势在自己的关元穴上轻点数下,使被困锁的真气恢复流转。气息如常年封冻的冰河訇然崩裂,威亚骤增,然其恭谨依旧:“无论遭遇何等劫数,弟子都会力保师尊的周全。”
紫玉颔首,敷衍道:“你是知恩图报的人。”
金雪瑕行礼告退。来无影,去无踪。
吱呀一声门开,吱呀一声又阖。颓朽变形的门轴发出的声音仿佛垂死的乌鸦的悲鸣。
紫玉连自住的厢房的门都懒得打理,即便住了三十来年,道观于她而言,依旧只是个暂时的落脚点。她读经、礼拜、教徒、传道,跟千千万万普通道人没什么两样,但总是行色匆匆,仿佛灵魂并不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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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不渡跟越千江歇了整日,筹谋商量。
行动之前,仍须打探印证。
一是萍水相逢,不能偏信张成。
二是书斋靠近紫玉所在的北厢,从地里掘出白骨,行事易被察觉。
三则是古人讲究“天地君亲师”,纵然紫玉再怎么阴邪,总还是少年们的师尊,抚养他们长大,若与紫玉大打出手,未知他们会作何反应。
沈浣川是最机灵、最好说话的,而且城府最深、目光长远,周不渡决定向他投石问路。
考虑到越千江“武德充沛”,就算只是从旁坐着发呆,仍不免带有威胁的意味,所以,这事只能周不渡自己去办。
越千江先给小徒弟整理好说辞,再解开大徒弟的封印,千叮万嘱让他保护好师弟。
杨悉檀在镜中“掐指”一算,使唤周不渡东摸西逛,很快就“偶遇”到了刚处理完杂务的沈浣川。
周不渡同浣川聊了聊道法,而后顺水推舟,说想去北角书斋看看。
沈浣川领着他径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