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塔雪山在北域王廷西侧,山巅的雪水蜿蜒向下,汇聚成穆尔勒河,穆尔勒河自西向东流经北域三十六部,沿途风光殊异。

浩荡的冬风一起,吹得马蹄下的雪片翩跹,淌着万里冰封的河流,越过融金而落的黄沙大漠,在天寒秋冻的城镇里落脚。

祝珩握着缰绳,思绪已随风远去,飘回了烟雨朦胧的南秦大都。

祝子熹去明隐寺时已经十三岁了,老国公有意培养他学文,却也没有彻底砍掉武艺的修习,亲自教导了骑射之术,是以祝子熹年纪轻轻,骑射之术便冠绝大都,属同辈少年中的翘楚。

祝珩的骑术是祝子熹手把手教的,佛寺远居山中,无从取乐,祝子熹整日里对着奶娃娃祝珩,小舅舅当得跟小爹爹似的,在祝珩还没断奶的时候,他就写下了十几页的计划,势要将长姐留下的独苗苗培养得文武双全。

后来因为祝珩体弱多病,计划减了又减,武的方面只剩下骑术。

专而精,祝珩很少骑马,但骑术不错,可圈可点。

祝珩双手绕过燕暮寒的腰身,握紧缰绳,绷直的肩背仿若绕丝琴弦,在马蹄声的映衬下弹出一曲铁骨铮铮。

恐怕没有人会相信,这纵马踏过河川的不羁儿郎会是南秦病歪歪的六皇子。

马背上的祝珩神采飞扬,是燕暮寒没有见过的模样,他心如擂鼓,为发现了祝珩新的一面而感到窃喜。

“害怕?”

燕暮寒下意识摇头:“没有。”

祝珩低下头,下颌擦过燕暮寒的耳骨,从身旁呼啸而过的风声带走了热气,徒留暧昧:“没有的话,为什么不靠着我?”

他诱哄燕暮寒答应由他骑马,本以为心悦他的狼崽子会趁机占点便宜,谁知上了马,燕暮寒弓着腰,根本没往他怀里靠。

再加上表明心意后又装作无事发生。

祝珩不得不承认,他被燕暮寒的欲擒故纵勾起了一点兴趣。

“将军觉得我的骑术如何?”

对他,燕暮寒向来不吝夸奖:“精湛。”

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多谢。”祝珩拉住缰绳,放慢速度,“我的骑术是舅舅教的,他是位好师父,我当时不喜欢学,他便千方百计地哄着我,为此还说过很多荒唐的话。”

燕暮寒来了兴趣,关于祝珩的一切他都不想错过:“什么话?”

金色的头发扑在脸上,痒痒的,祝珩眯着眼笑了声:“他说学会了骑马,日后才能带心爱的人私奔。”

私奔……

沿着穆尔勒河骑行,气流裹挟着冰面上的寒气扑来,刮得燕暮寒耳根都红了:“你,你带过,别人吗?”

秾艳。

这种词不应该用在男人身上,但此时此刻,没有比这更适合形容燕暮寒的词汇了。

面色秾艳若桃李,处事手段果决狠辣,面对他时却性情羞怯,回个话都唯唯诺诺的,祝珩好奇充满违和感的燕暮寒,也好奇他对自己的爱意从何而来。

明明他们只是初相识。

祝珩偏了偏头,越过燕暮寒的肩膀,看着远处巍峨连绵的雪山,恍然间有种他真的和燕暮寒私奔了的错觉。

不过南秦皇子与北域将军是家国仇敌,如若相恋,恐怕比男子与男子还要招人口舌。

燕暮寒久等不到答案,急切地追问:“有吗?”

他微微侧身,脸颊鼻尖都被风吹红了,祝珩无端冒出一个想法,如果是肯定的答案,小狼崽子怕是会委屈得哭出来。

“这是我第一次带人同骑。”祝珩单手握住缰绳,揽住他的腰往后一按,“坐好,我们要快点赶路了,驾!”

踏云冲着远处高耸入云的雪山狂奔,马蹄声回荡在四周,遮住了鼓动的心跳。

从侧面看,祝珩将燕暮寒紧紧抱在怀里,胸膛贴着后背。

要想统帅大军,除了要有手腕,还要有一副强健的体魄。燕暮寒不是狼崽子,是一头成熟的狼,浑身上下充满了爆发力,比想象中还要危险。

祝珩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无暇顾及,他正在想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燕暮寒的腰很细。

北域的武将身高体壮,将士们崇尚穆尔坎那样的虎背熊腰,而燕暮寒肩宽腰窄腿长,更符合南秦与东昭、迦兰等国的审美,也无怪迦兰王女会在一众儿郎里挑中他。

祝珩借着揽缰绳的的名义丈量了一下,他一条胳膊就能揽过燕暮寒的腰。

因为他的触碰,燕暮寒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祝珩无声地勾了勾唇,故意往回收了收胳膊,正好将人圈在怀里。

“我……”

风吹散了声音中的紧张,陡然急促的呼吸却无法遮掩,祝珩低下头,靠在燕暮寒的肩膀上,仿若交颈,几乎能听到燕暮寒狂躁的心跳声:“嗯?你说什么?”

燕暮寒咽回了想说的话,摇摇头,耳朵蹭到祝珩的脸,顿时口干舌燥起来。

行房之后要注意休息,骑马耗费心力,他怕祝珩的身体受不住,原本想说换他来骑,但被这样亲密地抱在怀里,他又有了私心,想时间在此刻停住,在祝珩怀里死去也无所谓。

他不仅卑劣,而且贪婪。

燕暮寒一边承受着内心的煎熬,一边享受着来之不易的亲密举动,整个人像被劈成了两半。一半靠在祝珩怀里,纵马赶往延塔雪山,一半飘回了曾几何时的往昔,嘲讽地看着多次发誓要照顾好祝珩的自己。

这样近的距离,祝珩清楚地看到了燕暮寒脸上一闪而过的挣扎。

是不愿意被抱着吗?

原本也只是想逗逗燕暮寒,祝珩不想强人所难,直起腰,尽力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只不过马背上的位置有限,避让后也亲密得近乎暧昧。

准确来说,是同骑一匹马这件事本身就很暧昧。

幼时骑马怕摔,祝珩也曾央求祝子熹带着他骑,被拒绝了。

老国公教导祝子熹时没带着他骑,是为了培养孩子的独立意识,祝子熹当时也年轻,想不到那一层,便胡乱搪塞祝珩:“同骑一匹马太亲密了,只能和心上人这样做。”

即使长大后明事晓理,祝子熹的歪理仍然影响祝珩颇深,以至于同骑时,他的思绪总是往情爱上飘。

应该分开骑两匹马的。

祝珩暗叹一声,加快了速度。

“吁——”

神明要放在遥远的地方供奉,再加上延塔雪山上时常有狼群出没,是故山下没有人居住,昨天下了一夜的雪,放眼望去尽是苍茫的白色。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