佃农更怒,也顾不得此刻他分明是认为这新郎官是赝品,赝品当然说假话。佃农道:“荒唐!你哪儿来的哥,你后娘只有……”

喜堂之上的喜婆却在此时尖声叫道:

“礼——成——!”

那音调既高亢且粗哑,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都听得到,可却看不见那喜婆的身影。

大红的喜堂之上,只有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还静静地立在那里。

等她的新郎官。

“新郎官——新娘子——送——入——洞——房!”

喜婆的叫声在庭院中荡起回音。但这回音却越来越响。

第三遍回音,赵北关终于发现这不是回音,庭院中近百张齐刷刷转向他们的面目微弱地流动着,鸟儿学舌一样,仿照喜婆腔调的粗哑的、婉转的、不男不女的声音从宾客们用一种古怪的音调夹高的嗓子中响起。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喜婆的最后一句话:

“新郎官——新娘子——送——入——洞——房!”

赵北关惊恐地看见新郎官的面目在这呼唤中也发生了变化,如同王福王禄那般水波般波动。但不过片刻,新郎官的面目又清晰了下来,七窍也没有流下血来。

新郎官喃喃道:“他们叫我了……他们叫我到时辰过去了。”

“不!我不过去!”新郎官的面目上却蓦然现出巨大的痛苦,他脸面越发白,眼珠越发黑,赵北关竟无端由地觉得此人不像邪祟,更像死人。

“我不过去!老赵,赵北关……赵北关!救救我!我不想死!”

他苍白的手抓住赵北关黑色的绢布衣袖。“赵北关,赵北关……赵北关,救救我!!”

这张姬绍的脸,这张和他同年进法子监的好友之一的脸。赵北关悚然,又发起抖来。

“赵北关,救我!救我啊!!!”新郎官嘶吼。

“新郎官——新娘子——送——入——洞——房!”众口一言,却齐得从一张嘴巴里说出似的。堂院连枝叶繁茂的枝梢都在震颤,扑簌簌飞起几只栖鸟。

佃农已一把钳住赵北关的肩膀吼道:“你他妈的蠢驴脑袋,老子不是真姬绍谁是真姬绍?!再听给你耳朵挖了,快跟我一块儿跑啊!!!”

赵北关没说话,突然从他手里抢抢过那六枚铜钱,合在手心一摇一洒,叮叮铛铛掉在地上。

佃农没来得及看见这六枚铜钱摇出一个什么卦,便只见赵北关佝偻的后背更剧烈地颤抖起来,挣开了他的手,也挣开了另一个姬绍的手。

在让人气血混乱的呐喊声中,赵北关双耳已流出鲜血。

呛啷一声,近有王福这种矮个子一人高的横刀出鞘。赵北关道:“我谁也救不了。生死有命,各安在天。”

佃农冷笑道:“既然谁都信不过谁,那就各跑各的吧!你不是口口声声声称你是姬绍么?姬绍是法子监的监生,总不至于连间鬼房子都跑不出去,还要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求着别人救他出去!”

那掉在地上的六枚铜钱他本要再拾起来,看见已被压在这群影子人脚底,骂了两句,嫌太晦气。

他反复行退几步,一张八卦阴阳图自他脚下起势。

他步至阳局,起巽卦。猛烈的罡风顷刻间将他吞没。

常萝卜教的八卦图,使来使去,他果然还是觉得巽卦最得心应手,虽然没有乾卦坤卦那么声势浩大,也没有离卦震卦能唬人,但要论跑路,巽卦第二,没有第一。

比如从金阊府到这白浦县,一百五十余里路程,骑快马赶来也要大半个日头。

一个巽卦,不过几刻钟功夫。

但佃农不过刚起巽卦,便见那与他同一张脸的新郎官起了个与他一样的巽卦,只是起在阴局。

佃农骂道:“这你也都会?常萝卜给你开小灶了?”他小声又自言自语骂道,“不该啊,常萝卜不是说法子监的才会阴阳八卦局么?他奶奶的,不会白浦县人口失踪是假的,常萝卜给我俩设套春考实战考试才是真的吧?”

他想从新郎官那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找出一丝同门假扮的端倪。

“你认识我不?”他搭话道,“咱俩以前有没有一起上过课?”

他朝新郎官脚下的阴位努努嘴:“师哥……师姐,要是跑路的话,我觉得还是阳风快,不是有个成语,叫阴风阵阵……对吧?咱用阴风乘凉可以,跑可跑不快,你说是不是?”

新郎官只是冷笑,转瞬缠他而上。

“跑路不行,把你留在这里足够了。”

“常萝卜这老贼!”佃农道:“果然是找了个由头给老子突击考试的!”

这位师哥,也可能是师姐的实力如何,他还没摸出来。但不是他自大,虽然他入门不久,但那些得甲生的师哥师姐能打的里面都没几个比他能打的,更别提那些天天做人情世故,就会摆摊算卦的了。

他起巽卦,对手也起巽卦,他们二人一阴一阳,怕是要先痴缠上个把个时辰。

他好速战速决。

巽卦属木,五行当中,火克木,离卦属火。

佃农立定阳局,八卦转至离卦。

烈火汹涌而至,转瞬立把他们二人所立那方白石砖地烧得黢黑。阳火如游天之龙蛇,自天而降,至刚至阳,须臾便把新郎官完全倾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