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一些走新派的术士叫那为“退化”。
被糟践过的土地,后来四五十年都没有再长出庄稼。种子埋进去,长出来的都是一些歪歪曲曲,连成一片,发霉了的霉斑似的东西。
而所谓的“让死掉的爹娘姐妹兄弟重新活过命来”,是从那些老百姓残缺不全的尸体上重新长出许多个畸形的人来。而这些新长出的人,既不是原来的他们的爹娘亲人,也不是这世上其他的谁。痴呆傻笨,什么都不知道,却说自己是爹娘的孩子。
这个人紧接着还要眼睁睁地看着重新从他的身上再长出许多新的更畸形的人来,这些人也和他一样,说自己是爹娘的孩子。
渐渐,后面长出的人,便连个人形都没有了。
再往后,这些怪物连猪马牛羊都不如了,如同在地里挣扎的庄稼,无休止,但永远不能到达地向“生出”他们的“爹娘”、“爹娘的爹娘”残缺的畸变肢体蠕动。
李尚皱起眉头,若不是不得已,羊教干过的那些事,他连回想都不想回想。
“你说得不错,若羊教是这宋府九十多条人命的凶手,那个穿着新郎衣裳,和这小子每每都一模一样的古尸便不可能这么有头有脸地站在这里。”
“有头有脸”四个字,结合起羊教泯灭良知的行事作风,听得几个金乌卫觉得好笑,又没有心情笑。
蓝衣裳丙思索片刻道:“李佥事,这事的确不像羊教作风……但上次审查王福王禄那两人的回忆的时候,便看到这宋府,其实是被人设了‘规矩’的。”
蓝衣裳丁问道:“你说的是进来的人便出不去的‘规矩’?”
“是,那个叫赵北关的小子,便是因为这一条‘规矩’一直到常照山来救才出得去这院子。”蓝衣裳丙道,“喜欢用‘规矩’办事的……我倒是在‘史册’中想起一伙人。”
同僚这样一提醒,李尚也记了起来,皱紧眉头道:“你说的是……”
“这伙人比起羊教那群四处招摇撞骗的癫子,行事倒隐秘不少。”蓝衣裳丙点点头,慢慢地道,“‘史册’上次记录到他们的行踪,也是十多年以前了。”
史册对那些信众信奉的“神仙”和这些信众自己的记录,可谓极尽详细,无一事遗漏,并非只记录二百多年前羊教引起的天灾规模的大范围活动。凡是牵涉“神仙”的人和事,就是被关押的信徒多说两句“神仙”的梦话,也一并会被记上去。
李尚心中一沉,他知道同僚说的是哪位“神仙”。
可若连上次的行踪记录都已在十多年以前,那接下来的追踪怕是难上加难了。
他没有说话,用阴炁在众人眼前写了两个金文:
“皇天”。
姬绍也看到那两个字。他猜这便是李尚他们说的“神仙”的名字,不过他还并不认识。他才入监半年,准他看的史册无非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邪祟信徒偷鸡摸狗之事,远远还够不上直视“神仙”之名的程度。
但看到金文,他又想起他爹来。
他爹没文化,也是他们这些术士口中的老百姓一个,官家一再和他们说这世上没有鬼祟也没有神仙。
他爹倒也从来不信这些神仙不神仙的,但他爹很崇拜周王,找了半个月的教书先生教他写字,要学的第一个字,便是用金文写他们姬家的姬字。
现在的金文形制,是周王创制的周朝金文。
他爹……还有许多和他爹一样的老百姓每年都会去拜周王庙,过年便用周王金文写对联,下婚书下聘书同样用周王金文书写……他们相信,这位伟大的老祖宗给他们留下的文字,能给他们带来吉祥如意的好彩头。
这明面世道底下的另一层世道,他爹不懂,那些不懂术数,不知道史册的百姓也不懂,但唯有一条,是从百姓贯通到他们术士的。
周王金文,以阴炁书写,可断绝鬼神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