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道友久等了。”
青年的声音很轻,一缕清风搬,让人心下平静。
她怔然了几秒,而后松开握剑柄的手,双指合并作了个剑礼。
“任国师。”
看到他手中的葡萄尴尬地笑了笑。
“那个不好意思,我和我朋友闹着玩儿的……”
陆遥遥话到一半戛然而止,任知秋将那颗葡萄送进了嘴里,咀嚼了两下连皮带籽一并咽了下去。
而后面无表情夸赞道:“道友挑的葡萄确实很甜。”
她噎住了,“……国师喜欢就好。”
任知秋又道:“你们的来意我已经从闻小将军那里得知了。”
“所以你们也是接了天命令的修者?”
能帮助一个将亡之国延续国运,若是成功,于修者来说既是机缘造化,更是因果福报。
因此靖国的一些修者也曾动过这个心思,然而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二十年前好不容易出了一个张平修,好不容易将要改运成功,不想竟是北戎奸细。
有这样的前车之鉴在,任知秋对陆遥遥他们便更加慎重审视了。
陆遥遥点头,“没错。”
她直接报了身份,“我昆仑修者,你唤我陆十八便是,他来自太乙,名白十九。”
名字是这个世界上最短也最有效的言灵,尤其是在归墟这种邪祟滋生的地方,修者一般是不会轻易暴露真名的。
张平修也是身死之后命牌显现,所以任知秋对陆遥遥他们隐瞒本名的行为并不在意。
“你们一路舟车劳顿,有什么事我们坐下聊吧。”
他衣袖一挥,前一秒还是屋内,下一秒周遭成了露天之景。
抬头明月,月下流水,一旁一棵菩提叶茂枝繁,一派禅意清幽。
任知秋:“请。”
陆遥遥和白十九跟着他入了一处庭院,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备好了茶水和点心,白雾萦绕间一切都有些朦胧迷离。
怪不得叫镜花水月阵,虚虚实实的实在教人难以捉摸。
她就近坐下,白十九则顺势坐在了她的旁边。
任知秋斟了茶,轻轻放在两人面前,似反应过来了什么,若有所思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
“陆道友刚才说你们一个在昆仑,一个居太乙,这两仙山相隔千里,你们能同时接下天命令倒是稀奇。”
陆遥遥还未回答,少年不咸不淡开口。
“我和他自小相识,相约一同接天命令没什么好稀奇的。”
白十九弯了下唇角,“倒是阁下,师从天下第一仙门,却还委身在这里当个小小的国师,才让我们觉得惊讶。”
陆遥遥拿着茶盏的手一顿,她用眼角往对面的青年方向夹了一眼。
青年面容平和,对白十九的试探不动声色。
“人各有志,并不是每个修者都追求得道飞升。”
话虽如此,白十九还是不大相信,一个修为不俗的修者会这样轻易放弃仙途。
他还想说什么,陆遥遥踢了他一脚。
白十九将话咽下,拿了块糕点慢悠悠品尝。
陆遥遥:“国师莫要见怪,我朋友他只是觉得你有这样的资质不继续修行下去实在可惜,起了惜才之心而已。并无别意。”
任知秋摇了摇头,“无妨。这并不是什么冒犯人的事情。”
“那便好。”
她眼眸一转,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闻将军的伤势如何了?本来他是想继续驻守云郡的,可他的情况实在太糟糕,我们劝了他许久他才同意随我们一同回王城的,国师要怪罪怪罪我们便是,切莫误会了他的一片肝胆赤诚之心。”
任知秋放下茶盏,“陆道友多虑了。”
“我不仅不会怪罪你们,相反我还要感谢你们。”
“感谢?”
夜色下任知秋衣衫月白,他轻轻放下茶盏,柔声解释。
“闻小将军在三月前就身中魔气,当时我便想要叫他回王城,但他一心想驱逐外敌,收复失地,所以我只得给他配了些丹药帮他减缓魔气扩散的速度。”
“可绕是如此,那些丹药也顶多延续他一月寿命,不想他竟撑到了现在……”
任知秋抬眸,神色无悲无喜。
“我还惊诧于他毅力惊人,一介凡人之躯竟能挺这么久。原来是因为你们出手相助。”
其实这和陆遥遥他们的关系不大,他们顶多是在闻人杰快被魔物蚕食的前一秒拉了他一把,真正救了他命的是闻浩然寄宿在他体内的那道神魂。
他在给闻人杰治疗的时候,应当也是觉察到了闻浩然的神魂了。
只是闻浩然是归墟之外的修者,其真容只有归墟之内的修者难以看见,饶是任知秋也是如此。
所以任知秋误以为是他们为救闻人杰,引了神魂给他续命。
他这话看似是在说闻人杰能活下来多亏他们,好像在感谢,实则在质疑。
——修者强行引神魂续命,是在干涉凡人因果。
付出这样大的代价,为了救一个凡人性命,别说任知秋,换作陆遥遥她也会怀疑自己别有用心。
陆遥遥笑了笑,英气的眉宇因为这一抹笑意柔和了不少。
“国师误会了,不是因为我们出手相助闻将军才能活,而是他本身命不该绝。”
言下之意是命不该绝,他们也只是顺势为之,不算有违天道因果。
她说完唇角敛去了弧度,话锋一转,“不过国师既然一开始就知道闻将军中的是魔气,而非北戎巫术,为什么不告知于他?”
陆遥遥问的不单单是闻人杰被种魔的事情,还有二十年前闻老将军和北戎交战,困死在魔阵的事情。
两者都是魔修所为,他既能看出来为何从未将真相告知于众。
任知秋神色如常,并没有被陆遥遥质问的心虚。
“北戎巫术也好,北戎勾结妖魔也罢,两者本质都是一样,都是祸在北戎。况且若是我告知了原因,只会惹得靖国上下人心惶惶,动摇国之根本。”
陆遥遥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她皱了皱眉,很想要反驳,却又不知从何反驳。
因为任知秋这个做法虽然独断,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凡人或许不会畏惧凡人,却会畏惧妖魔。
本来靖国就已经处于下风了,如果让他们知道北戎那边有妖魔相助,国运更危。
白十九听后嗤笑了一声,“自以为是。”
不知道是不是陆遥遥的错觉,从和任知秋打照面开始,白十九就没有掩饰对对方的不喜。
可他们之前又没见过面,更无恩怨,怎么他看任知秋这么不顺眼?
陆遥遥思索了许久,只能勉强把原因归结于玉京和太乙分别为天下第一和第二仙宗,第二出身的白十九自然看不惯第一的任知秋。
应该……是这样的吧。
这个理由连陆遥遥自己都觉得牵强。
偏少年还在继续嘲讽。
“那现在呢,闻人杰已经知道真相了,你还要继续捂他的嘴,捂靖国上下百姓的嘴吗?”
任知秋同样也意识到了少年对他的不喜,他顿了顿。
“这个我自然会选择合适的时机,在不影响国运的情况下告知。倒是白道友——”
“我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你?”
白十九沉默了一瞬。
直性子遇上直球,这下把白十九给整不会了。
“……没有。”
他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了这么两个字。
任知秋盯着白十九许久,而后拍了拍胸口,面无表情地松了口气。
“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道友,才让道友对我这般不假辞色,咄咄逼人。”
陆遥遥:“……”
原来是互相看不顺眼啊。
经过这么一出,之后白十九收敛了不少,却也没给任知秋什么好脸。
任知秋也只是在和陆遥遥交谈,似刻意晾着少年一般。
总之,这是一场不大友好的会面,陆遥遥被夹在中间很是苦逼。
好不容易熬到了结束,在离开天宇宫的路上她实在没忍住。
“白十九,你今天是吃炮仗了?怎么火气那么大?那个任知秋性子是不大讨喜,可人又没怎么你,你干什么非要针对他?”
他们是来了解情况的,不是来吵架的。
本来就有张平修那么一个反面例子在前,任知秋对他们就没多少信任,他这么一闹,估计人之后连应付他们的耐心都没了。
在从闻人杰那里得知北戎和妖魔勾结是影响国运的祸因后,她便知道这事只靠他们两人要解决很难。
任知秋知道有妖魔却铲除不了,只能说明两个原因,一是那妖魔强大到连元婴修士都奈何不了,二来则因为任知秋是入世修者,天道对他虽束缚不多,但是他也受因果束缚。
他不敢贸然动手,因为妖魔若是像种魔于闻人杰身上那样,种魔在人的身上。
若是不慎伤到了凡人性命,无论是靖国百姓还是北戎人,任知秋都得承担因果。
因此要想彻底铲除魔物,恢复国运,不单单是陆遥遥他们需要任知秋的力量,后者也需要他们。
兵分两路,一方牵制北戎,一方控制妖魔。
办法什么的都很明朗,如今主要是在双方是否信得过对方。
任知秋对他们明显有所保留,今夜谈话也半真半假。本来这个试探来试探去,藏着掖着的态度就让陆遥遥很头疼了。
结果白十九还直接和人怼起来了。
少年也自觉没控制好情绪,他移开视线到别处,沉声开口。
“我讨厌隐瞒,尤其是这种自以为是的隐瞒。”
陆遥遥一默,“就因为这个?”
“哦,还有一点。”
白十九停下脚步,逆着光垂眸看来。
“他吃了我的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