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他们是算好了时间,按照归墟夜长来算,距离天明还有半个时辰才对。
不想今日的夜竟比昨日短。
“?!是因为任知秋死了!如果说女帝是祸乱国运的元凶,那任知秋就是帮凶!他们因果相连太深,他身死之后永夜也会消退一部分,所以这才比往常更早天明!”
闻浩然朝着陆遥遥大喊,“师弟,快!来不及了,快毁了佛眼!”
周围山摇地动,陆遥遥被晃得险些从金身像上摔下来。
她双手握紧匕首,运转灵力用力一刺!
“咔嚓”一声,金身裂开了无数道裂痕,密密麻麻宛若蜘蛛网。紧接着轰然崩塌。
那伫立于山林,靖国几百年之久仙人像终于倒下了。
周遭尘土纷扬,陆遥遥呛得直咳嗽。
她从废墟之中走了出来,挥手将面前的灰尘挥掉。
“咳咳,怎么样,阵法毁了没……”
陆遥遥话还没说完,刚稳定下来的地面又剧烈晃动了起来。
白十九和闻浩然感知到了什么心下一惊,一左一右拽着陆遥遥往后退去。
巨大的灵力在整个山林之间涤荡,悬浮在半空的金丹碎片似被磁石吸引了一般全部朝着那阵法之中涌去。
金光逼仄,无数碎片慢慢聚拢,最后凝聚成了在了一起。
本该自爆散于天地的金丹重新恢复了原样。
以金丹为能量源,阵法还是启动了。
陆遥遥心下一惊,赶紧引灵力防御。
然而预料之中魔气纵横的情况并没有出现,灵力退去之后,一个隐约的身影在光亮中显露出来。
被传送过来的不是魔气,是女帝陈辛择。
她站在阵法中,那颗金丹似找到了主人一般往她胸口而去,最后融入在了她的体内。
看到这一幕,陆遥遥他们也明白了刚才任知秋自爆金丹并不是为了和他们同归于尽,而是为了让金丹从魔气中离开。
他想要把这颗金丹留给女帝。
这是他算到的最坏的结果。
如果他死在了他们的手中,他便用金丹帮她褪去凡身。
“倒是朕小瞧你们了。”
女帝的反应很平静,一点也没有因为任知秋的身死而感到伤心难过。
她拍掉身上的灰尘,感知到周身的灵力涌动,勾了勾唇。
“不过也谢谢你们,让朕得到了一颗元婴金丹。毕竟这可比从练气开始修行要省事许多。”
陆遥遥盯着女帝许久,道。
“……他死了。”
女帝抬眸,看向陆遥遥笑了笑。
“朕知道,不然这金丹也不可能易主。”
她以为她没明白她的意思,忖度道。
“他为你逆天改命,为你放弃了自己的仙途,甚至在最后放弃了重新凝聚神魂的机会,自爆金丹承了因果,将一身修为全数留给你。”
“他是为你而死的。”
女帝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所以呢?要朕以命换命吗?”
“他为朕逆天改命,那是因为朕是他的情劫,朕若死了,他谈何仙途?他也得死在天劫之中。”
她说到这里想起了什么,“你们应该看过他的记忆了吧。”
金丹脱离的时候会有走马灯,这并不是什么秘密。
女帝看陆遥遥他们不回答也没否认,便知道他们看到了。
她冷笑道:“你们觉得他为朕做了这些,布局如此,朕就会感谢他?你们觉得他对朕这便是喜欢?
他只不过是为了赎罪罢了。”
女帝的眉眼冷冽,山林之间的日光投落在了她的身上,满身金光,却森然如冰。
“生我的母国弃朕,北戎辱朕。朕的父皇,群臣百姓,他们从未真心待过朕。他们固然可恶,可最可恶的是任知秋。”
“他冷眼朕的一切苦难,目睹朕最狼狈不堪的模样却袖手旁观。他比施暴者还要可恶百倍,千倍。”
女帝的眼神如刀锋利,冷冷注视着陆遥遥他们。
“这样的人死了,朕有什么好难过的?”
陆遥遥原以为女帝对任知秋多少是有些感情的,毕竟他们朝夕相伴了那么多年,任知秋为她做了那么多。
不曾想在她眼里,任知秋竟是她最憎恶的存在。
不过这也能够理解,虽然任知秋是修者不能干涉因果,可要是换作一个人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袖手旁观的话,陆遥遥也不会对他有什么好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好,你和他的恩怨我们管不着,你恨他也好怨他也罢。但是其他的人是无辜的。”
“这道你修不了,也不配修。”
尽管刚才佛眼破的及时,那边的魔阵并没有启动。
但是献祭没成,但是因为任知秋的这颗金丹,女帝已脱离了凡身。
这是个坏消息,同样的,也是个好消息。
修者不能伤凡人性命,女帝已不是凡人,他们杀了她便不用承担因果了。
陆遥遥说着从剑鞘中拔剑而出,带起的剑风将她额前的碎发拂起,那双眸子澄澈明亮。
“今日不只是为了完成天命令从归墟之中出去,更是为了二十年前无辜枉死的张道友和十万闻家军,我都要取走你的项上人头!”
她话音刚落,也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直接瞬身朝着女帝方向而去。
闻浩然见了下意识想要上前帮忙,却被白十九拦住了。
“你做什么?”
白十九道:“你忘了陆遥是因为什么入的归墟,接的天命令。我们若是动手帮了他,那这机缘就不是他的,而是我们的了。”
少年一顿,这才想起这么回事。
闻浩然看着和女帝缠斗隐隐落于下风的身影,心下不免担忧。
“可是师弟恐怕不是女帝的对手。”
尽管任知秋的那颗金丹为了帮女帝重塑仙身耗费了大半的灵力,修为已从原本的元婴跌落到了结丹巅峰。
然而对于陆遥遥这个堪堪筑基的修者来说要赢过她实在太过勉强。
白十九耸了耸肩,对此并没有太在意。
“输了就输了呗,大不了机缘不要,这人我杀了。如此我们照样也能完成天命令离开归墟,也不亏。”
……是哦。
好有道理,他竟无法反驳。
毕竟现在的情况又不是刚才面对任知秋那样的九死一生,好像的确不需要太担心。
闻浩然微微颔首,想到什么又问:“那我们就这样看着吗?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的吗?”
这么光是看着陆遥遥孤军奋战,好像有点儿不厚道。
白十九莫名,“谁说我们没事干的?”
他说着双手拢成喇叭状,朝着陆遥遥方向高声喊道。
“陆遥,加油!兄长我看好你!”
白十九回头:“愣着干什么?你也喊啊。”
“哦哦,好的。”
闻浩然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而后中气十足的为陆遥遥应援。
“陆师弟,加油!俺要说的和白道友的一样!”
白十九:“……”
这学人精。
不远处正堪堪躲过女帝攻击的陆遥遥听到他们的声音一噎。
天命令完成掉落的机缘并不是谁解决了扰乱天道因果的罪魁祸首,谁才能得到。
但是机缘会因为动手的人而有所不同。
若是白十九完成天命令,那掉落的十有是契合他的体质和属性的机缘。那么这个机缘对少年来说可能是好东西,但给了旁人那就可能毫无用处。
这便相当于吾之蜜糖,彼之□□。
所以女帝必须陆遥遥动手才行。
尽管知道他们是为将机缘给她,但是看着他们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还是有些郁闷。
“诶!陆遥,你这不行啊!你躲什么?直接朝她脑门锤啊!要是我,直接一拳把她脑浆都给锤出来了!”
大哥,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力能扛鼎,金刚芭比吗!
“师弟!用锁魂术!把她锁住!”
师兄,我才筑基!锁魂术那么高级的术法我还不会啊!
陆遥遥一边应对着女帝的攻击,一边在脑海中疯狂吐槽。
更是在看到他们竟席地而坐吃起了果子后,一口气险些没上来。
“你在看哪里?”
陆遥遥心下一惊,女帝不知何时瞬身来到了她的身后,长剑凛冽,要不是她躲得快都要把她头皮给削掉。
女帝的身手不差,甚至可以用好来评价。
她虽是一介凡人,但习武多年,加上任知秋帮她淬体,已达到了陆地神仙境。
陆地神仙境本就只差一步便可入道修行,如今有了金丹加持,她的速度和力量更是成几何倍上升。
本来陆遥遥还想着她刚融金丹褪去凡身,需要一段适应的时间,不想她竟毫无影响。
“火树银花,焚!”
巨大的火光如昼,陆遥遥的头发都燎断了一截。
她颇为意外,“你怎么会御火术?”
女帝:“这有什么意外的?”
“任知秋那个蠢货想要与朕一同修道长生,教了朕很多术法。只是朕以前只会口诀没有灵力而已。”
“还有这个。”
她凤目微眯,手腕一动,银白的剑身映照在陆遥遥的眉眼。
“嘀嗒。”有水声。
是水系术法?
“不是水,是镜。”
陆遥遥顺着声音看去,光滑的剑面荡漾着涟漪层层,偏偏上面没有一点水纹。
女帝的身影也似乎在涟漪之中隐约朦胧。
“浮生若梦,水月镜花。”
话音刚落,无数的镜面出现在了四周。
天上是镜,地面是镜,四面八方全部都是镜子。
陆遥遥站在镜外,里面是女帝。
她将自己藏匿在了镜中。
外面的白十九看到女帝施术的瞬间立刻坐直了身子。
闻浩然虽不知道这是什么术法,在感觉到陆遥遥的气息被封印在了里面后心下一凝。
“这是你们之前去天宇宫外面布的那个镜花水月阵吗?”
“不是,好像是个幻阵。”
他压着唇角,神色颇为复杂,“不对,是个迷阵。”
迷阵并非幻阵,幻阵指虚幻,前者却是真实的。
所见真实,所困也是真实。
一旦修者在迷阵之中迷失了自我,轻则意识混乱,痴傻疯癫,重则走火入魔。
它比幻阵生心魔还要可怕,因为它是一种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攻击。
白十九没有吃果子的心情了。
“啧,真是什么样的锅配什么样的盖,任知秋是个什么东西,他的情劫也是个什么东西。”
闻浩然不大明白白十九这话什么意思。
“怎么了?这迷阵也出自任知秋的手笔?”
白十九:“不是。”
他脸色不大好看地说道:“任知秋再神通广大也算不到他死后的天机,是女帝。她恐怕早就猜到了这次入归墟寻机缘的是陆遥,所以特意布了这个迷阵。”
一旦入迷阵者,似入生死局。
布阵者和入阵者的神魂都会封锁在其中,唯有一方身死才能破阵而出。
旁人若是强行破阵进去救人,那阵便会立刻崩溃,锁在里面的两人都会死。
女帝这么做为的就是不让他们插手。
闻浩然也放下了快要送进嘴里的灵果,看向迷阵方向。
“如此,能不能出来只有看师弟自己了。”
……
陆遥遥也发现了这阵法和普通阵法不大一样。
她的神魂似乎只能在这方阵中活动,如果稍微探出去一点,下一秒就会被弹回来。
镜面涟漪渐起,女帝的脸出现在距离她最近的一面镜中。
“朕知道你想杀了朕取机缘。”
下一秒,她的脸又出现在另一面镜子。
“本来按照计划,就算任知秋身死,朕用他的金丹脱离凡体,然后再杀了你们,朕也能逆天改命踏入仙途。”
她的声音出现在了陆遥遥身后。
“可是谁知道他自诩算无遗漏,却算错了那少年的修为。”
她说的那个少年很明显是白十九。
闻浩然虽然修为在金丹初期,比结丹巅峰的女帝高,可他只是一缕神魂,并不是她的对手。
若白十九不是一步元婴,只是堪堪金丹,那么在和任知秋交战这么久,耗费了那么多灵力后,女帝的确有一定取胜的把握。
女帝提起这里语气颇为可惜。
“都怪他太弱了,修行了三百年竟然还只在元婴。如果他再强一点,朕融了这颗金丹修为没准能够更高。也不至于这般被动。”
“唉,看来续了二十年命数,最终还是没能逃过天命。”
她话锋一转,镜面中的头突然伸了出来,在距离陆遥遥毫厘之间停住。
两人四目相对,女帝凤目静如死水。
“不过死前能拉一个垫背的也不错。”
出阵之后白十九他们一定会对她动杀手,在此之前,她要陆遥遥先死。
陆遥遥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赶紧后仰和对方拉开距离。
涟漪平复,女帝的身影再次隐匿在了镜中。
她不敢放松,握着剑柄警惕留意着四周。
“哗啦!”
似水声似镜碎的声音响起,镜子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