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会不会觉得把时间留给一个十八岁的高中生,很浪费呢?”应隐问着,低头整理并不乱的百褶裙摆。

“我有一个妹妹比你年纪相仿,跟她比起来,你是很早慧的。”

他说的是第三个妹妹商明宝。明宝其实比应隐小了几岁,但从她的性格脾气来看,全家人都认定她很难长大了。这其实没什么不好,能一辈子快乐地留在原地,是幸运之事,因此也没人急着鞭策明宝长大。

应隐在内心咀嚼着他的这句话,理解出了一层他把她当妹妹的意思。

“你有几个妹妹呀?”她望着河流的水纹,情绪不高地问道。

“三个,还有一个弟弟。”

“那你很擅长当哥哥。”

商邵笑了笑:“这个我说了不算,要他们说了才算。”

难怪他这样耐心,应隐想。又难怪他在都灵说,她对他来说太小。当然。荟芸也说得不错,一个行事作风很沉稳的人,不会对一个幼稚的人产生兴趣。

可是,她想这些干什么呢?这些念头如电流,在她脑内胡乱地蹿出来,毫无缘由。她只是觉得跟他聊天很放松,又不服气他一开始对她的不上心而已。

难不成,她还喜欢他吗?

喜欢两个字一蹦出来,就把应隐吓了一跳。

不行不行,喜欢不是这么随便的一件事,是要跟议论文一样,好好打好开头、相处、发展、升华,一步一步,最后得出结论的。不可能只是四五面就能产生的东西。

她又不缺爱!

对!

想到这里,应隐已经一鼓作气振作起来,眼里闪烁出熊熊斗志火焰。

她分享了自己的家庭,说到父亲自她八岁起便缺席了时,说:“我觉得跟你相处有一种安心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你很成熟,像……像……”

她还真有点难以启齿。

因为这分明是骗人骗己的。

商邵很轻地笑了一下:“没关系,反正你一开始也猜我四十岁。”

“我是故意逗你的。”应隐蹙起眉瞪他,很用力很用力地反驳。

日落降得很快,不一会儿,就落到了后头的那座山谷中去。河面上的风带上凉意时,倒计时中的六点也来临了。坐上回程的计程车前,应隐已戴好了口罩。

她最近有点睡眠不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随着转弯、滑停和启动而一点一点的脑袋,不知何时获得了一个坚实的肩膀。

她的醒是那么不动声色,眼睛未睁,呼吸也没变,只有神志清醒了过来。

上车时,他们明明坐得那么远,你一个座位,我一个座位,宛如拼车的两名乘客。她再怎么犯困,也不会困到他肩膀上。那么,是商邵主动坐过来的。他看她纤细脖颈难支沉重头颅,想给她片刻安稳倚支。

应隐第一次呼吸到了属于他的味道。不单单是香水味,而是带了他的体温与肌肤气息。

干净,温暖,让人想到河谷的风和辽旷,模糊的,遥远的,暮色下的雾气,夜色中的露。

他今天穿得很休闲,一件淡蓝色的衬衣松垮地描出了他的身形,领间的扣子解开,喉结饱满。应隐想抬头,就着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看一看他。可是她不敢。

她不敢动,怕他问她是否醒了,那样的话,她就不得不坐直身体,离开他身边。

狭窄的车厢,深蓝色的车套,有一些热的空气。车窗外的风景,究竟略过了平市正在拆建的第几条道?

落停时,要怎么自然地与他对视?说一些“怎么不小心睡着了”之类毫无意义的话?她动起脑筋,不敢吞咽,想把心脏也暂且拿出窗外。

她多虑了。快到地方时,她被商邵换枕到了椅背上。

他怎么不要任何暧昧的时刻?应隐心里怔然地想。

过了两分钟,司机和计价器的声音同时响起。她缓了一缓,睁开眼,茫然地问:“到了吗?”

商邵回答她:“到了。”

也许是一程都没有说话,他嗓音有一些低哑。

这不是应隐小时候住的老街,是经纪公司帮她另外租的一个房子,像模像样的一个现代化小区。否则,她是不太肯让商邵送她抵家的。她不想让他看到她不光鲜的一面,她留不起学,英国啊,剑桥啊,对不出道的她来说很遥远。

“那我回家了。”应隐说,将手停在车门把手上,作出要下车的模样。

但实际上,她一动未动,而是很沉静地、久久地与商邵对视。

她的头发那么柔美,长而直地披散在肩上,在窗外的路灯下,泛着黑亮的光泽。

司机从后视镜里觑了他们两个一眼。

不要在我车上接吻,大佬。

不过下一秒,阅世经验丰富的他便觉得自己猜错了,因为他车上的男乘客,只是轻点了下下巴,说:“回见。”

她不方便被他送下车,送回家。

应隐瞥过目光,微垂的脸上笑意宁静而模糊。

“嗯,那我走啦。”她绵绵地说:“拜拜。”

从平市回香港很快,夜色尚早。

也许是今天听她聊起了太平山,商邵便很久违地上了一趟太平山顶。香港旅游的热季来了,这座山海间的城市越来越被人向往。乘缆车到太平山顶,望一望香港的夜景,成了内地游客们必打卡的一个行程。

已经到了听到普通话,便觉得亲切和怀念的地步。

风很大,席卷着脚下的海港、高楼与灯光,涌上山顶时,带着哗哗的声响。

保镖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敢打扰他,见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漫无人迹处,指尖擎一支烟。到了芬梨道前,他们看到他脚步略停了一停,接着从这里绕开了。

他第一次没有踏上这条字形美丽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