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站到青岁身前,有些局促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满身的血,没敢走太近。
青岁从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个日落果,面不改色的又放了回去,又掏出一个蓝色的,形状有点像牙的东西,掂了掂,将就着点了点少年的头,小声念着:
“月兮云兮,流水何归,今昔别兮,安我魂归,明兮星稀,故衣何在,心之忧矣,实犹在尔,莫狂莫失,介海倾矣……”
少年愣愣的没动,也没发觉身上的斑斑血迹都消失了。
青岁顿了半晌,在心里碎碎念:难不成记差了?不对,就是这首,难不成听不懂?
他想着,把狼牙又揣了回去,对着少年点点头,心想听不懂他也没办法了,借别人的话来安慰一下已经是极限了。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冲上来,正是刚刚长松车队里的那几个面孔,看见青岁和愣愣站着的少年,对视了一眼,一个穿着甲的青年走上前,亮出令牌:“我们是千岩军第三营的,这里不安全,先随我等去营地吧。”
青岁就跳下来,背着手心情很好的跟着带路的小兵走了。
那少年跟在他身后,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等会儿等会儿,小钟兄弟,等我一起啊!咱们之前的话还没聊完呢!”房门突然打开,一身油光水滑青蓝绸
缎的长松跑出来,乐颠颠的跟了上去,拿着令牌的青年无奈扶额,随他去了。
“小钟兄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咱们是来剿匪的了?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有一身武艺要孤身灭匪然后给官兵扔一地狼藉的侠士呢!刚才故意隐瞒是军令如山,可非我之过啊!不过,误会你为人一事,在此先赔个不是啦!所以,你别不说话嘛!提个问题也行啊,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啊!咱们刚才不是聊的挺好的吗?咱们还能聊聊金鹏小将军的功绩,还有些逸闻趣事,你想听少君的也行啊,帝君的我也知道一点,还有善泉大人她们……要是都不想听的话,我给你说说这次剿匪吧?就这个土匪窝藏的可深了!横行霸道很多年!上一次这里也是闹匪患,就是被路过的金鹏将军剿灭的,结果没几十年又起来了,虽说这批土匪是从外地跑过来的,但我也算是跟随了金鹏将军的足迹呢!”
长松跟着青岁一路碎碎念到了真正的“车队”
,也就是千岩军的营地上,说是营地,估计是才搭起来用来安放俘虏和救出来的百姓的。
人一多,小龙就被青岁按回去了,不满的咬他头发,青岁被咬的头皮一紧,耳边全是长松的碎碎念,不由得叹了口气,看见不远处几个千岩军都露出了“我懂”的神情,还瞟了一眼还在说话的长松。
好吵。
青岁向来不吝啬以恶意揣测别人,所以在一个商人那么热情又好心的拦下他,又是劝告又是当护卫还要给盘缠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只不过当时他以为长松一伙人才是土匪,到了寨子里才反应过来,他们是来剿匪的。
青岁默默的想着。
“小钟兄弟啊……”长松喘了口气,打算开始第二段,结果被一阵嚎哭打断了。
他愣了一下,转过头,看到一群浑身血迹的百姓神情疯癫的哭喊着被拉出来,有的断了腿,有的缺了胳膊,有的被胸口破了个洞被抬了出来,更多的则是在几个被抬出来的铜炉里,他叹了口气,却没有什么太悲痛的神情,而是微微感慨:
“各地的匪患有大有小,只有一类,无论大小都是普遍的伤亡惨重,小钟兄弟,你猜猜是那一类?”
“长生。”青岁看着那些百姓,心中微微空洞。
长松叹了口气:“是啊,求长生,长生啊,对于凡人来说就是最烈的毒药,也是百解的良方,一旦涉及这两个字,无论是再恶毒、再生僻、再没有道德伦常的药方,都会让他们深信不疑。不管这方子从哪里来,也不管对方是不是别有用心,抓住那一丝根本不可能的贪念,就能毫不犹豫的做出连畜生都不如的恶事来。你说,扶明少君治的了梦魇,能不能治一治这人心呢?又或者帝君能挡住那么多邪魔鬼怪,能不能挡一挡凡人心中疯长的邪念呢?”
“人的贪婪,即使是神也无能为力。”青岁说道,“而且,真的求得长生,对于人来说也许并非什么好事。”
“对啊,活那么长时间,就要经历无数的离别,悲伤,一旦有什么刻骨铭心的事情,也要背负好多好多年,等到凡人的痛苦都随着死亡
消散的时候,
长生者却要依旧艰难的活在世上。”
长松说道,
目光看着那些灰烬,
“你知道吗,这里被抓去炼长生药的人,有很多都不是璃月的人,因为战争和商贸,璃月往来的人更多了,很多璃月人再也没能回来,而这些畜生也让那些外来的人没了回家的机会。什么时候这些事情能不再发生呢?”
坐在青岁身边的少年抱着腿,突然轻轻的唱起了歌,曲调悠长,像是古老的仪式上奏响的哀歌,歌词正是刚刚青岁念的那几句:“月兮云兮,流水何归……”
天上的明月和云朵啊,流水到底要去往何处呢?今日一别,我的魂魄什么时候才能归去?未来的我望着没有明月,星星也很少的夜空,故人熟悉的衣裳又在哪里呢?我离去之际,心中最担忧的是你啊!不要感到失落,我的魂魄会随着流水归往没有界限的大海。
这里描述的其实是两个视角,一个是活着的人,一个是死去的人,二者感情深厚,其中一个因意外死去,活着的人无法接受,而死去的魂魄没有抱怨,而是在劝说活着的人,不要害怕,不要失落,我们最终都会归去。
少年拍着手来应和歌声,音色沉郁而悲伤,很多百姓还在嚎哭,受害者安静下来,刚刚赶到的村里的受害者家属又再次痛哭起来。
烈日当空,竟然没有人感到热意。
而青岁看着少年,原来他会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