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春末夏初,天清气爽,珙桐如雪,麦浪悠悠,柳絮翩然。
扶风官道上车马往来如织,过官道经一条小道,抵达安平镇乡和村也就不消半日的时辰。
前两天刚下过雨,村中小道半干不,走在村道上的两只羊正挣着绳子伸长脖子想要去吃道旁人家地里种的菜蔬。
赶羊的小童着急忙慌地挥着树枝吆喝,正在菜园里拔草的干瘦老妇几步冲上去,拽过拴羊的绳,照那两张贪婪的羊脸上挨个扇了一个嘴巴子。
嘴里骂骂咧咧道:“遭瘟的畜生,转生了都不安生,成天想占我家的东西,下辈子当猪当狗去。”
赶羊的小童见羊被打,“哇”地一声哭了起来,“都还没吃呢,你成天打我的羊作甚!”
老妇一个刀眼甩过去,那小童硬是憋住了哭声,抽抽噎噎地耷拉着脑袋,踢踏着脚挥动树枝赶羊。
老妇看着那两只羊心有不甘地回望过来,那双竖着的羊眼里的神情格外奸诈邪恶。
她心里腾地冒起一阵怒火,大骂道:“老不死的糟货,还敢瞪我!”
说着就迈动在裤管里荡着的细腿儿,冲上去就要打羊。
小童听到动静赶忙拖拽着羊跑。
一个端着洗衣盆的妇人恰好往村口井边去,见了她,扬声问道:“吴大娘,你咋还在这儿啊?你家狗子那新媳妇跑回来了,狗子又在打她!”
吴老妇硬是赶上去照那两只羊踹了两脚,这才消减了一点儿怒气,撑着腰喘着气浑不在意地说道:“打就打呗,丧家的玩意儿,不打上几顿还以为自己能呢。”
那妇人得意地撇了撇嘴,“啥呀,刘法师亲自追来了,说是魔没驱,带她走她不听,全村人差不多都在你家门口看着,我看狗子这回打得没问题。”
“什么?她没驱魔就跑回来了?那贱骨头真是遭了邪了!”
吴老妇赶忙拍了拍身上的土,抬脚就往家里跑。
洗衣的妇人见她气势汹汹地往回去,衣裳也不洗了,端起旧木盆就跟着往村里跑。
吴老妇赶到家门口时,门外整整齐齐站着三排人齐声念着教里大师传的经文。
一个穿着深蓝道袍,手上拿着三清铃的中年胖男子正摇着一只三清铃蹦来跳去,口中念念有词。
家门口躺着的年轻妇人被扇肿了脸,嘴边带血,软软地瘫在地上,不知死活。
狗子就站在门边一脸厌恶地看着地上的女子。
吴老妇见状一怔,不敢打扰法师做法,只能跟着站在后排念起了经。
这经她一知半解,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只知道是能救人的。
要是念这经人能活过来,那说明是圣武神光大帝赐福,如果活不过来,那说明这人是被害人邪魔附了体,圣武神光大帝会把害人的邪魔带走。
三清铃震震作响,门口土地上的女人抽搐起来,无意识地吐着血,念经声渐进尾声,反复地重复着“入我道,得长生,不入我
道下,赶车的年轻车夫一把握住她的胳膊将她扶上来,少女连连道谢。
刘法师斜了那车夫一眼,只觉得这新换的车夫这几天太过多事,回去要好好惩戒一番才是。
年轻的车夫扬鞭赶车,马车缓缓向前行进。
车厢内,少女坐在那昏迷的女子身边,悄悄抹着泪,刘法师坐在她对面一边咿咿呀呀地掐诀念咒,一边拿着一张黄符在她头上绕来绕去。
毫无灵气波动。
等这么干带着闲风转了十圈之后,才收了一应家当,高深莫测地说道:
“你是方才那村子的吧?你这身上,确实有邪祟,幸亏这附近有神光大帝庇佑,你才能活到现在,既然你诚心诚意,那么我愿帮你行七日法事,以消劫渡灾。”
少女诚惶诚恐地说道:“多谢法师,多谢法师!”
车轮缓缓滚动,刘法师挺着大大的肚子挤到她身边,亲切地跟她讲起光明神的故事。
这单纯无知的美貌少女是个虔诚的听众,时不时的崇拜与恭维,甚至感于神恩,动情落泪,这都极大地满足了刘法师那颗传法弘道的心。
他试图伸手去握她的手,口中低声说道:“只要你虔诚,我每天都给你传道做法,帮你驱魔,助你长生,昂?”
颜浣月抬手擦泪,错过了他伸过来的手,双手合十感叹道:“法师,我真是再没见过像您这样慈悲的好人了。”
刘法师遗憾地收回手,能独自跑来的都是最好骗的,不能这会儿就吓跑她。
他试图同她拉进距离,“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诚惶诚恐地答道:“小女姓颜,名唤宝盈。”
刘法师一双鼠目眯了眯,对她的恭顺很是受用,“这名字真乖,嫁过人没有?”
“还不曾嫁人,以前有个未婚夫,被雷劈死了,前不久又定了位未婚夫,他快过生辰了,我想早些驱了魔,好回去探望他。”
刘法师心里颇为不满,却也没有说什么,等到了观里,她哪里还有想未婚夫的时候。
马车走进深山的一处狭窄的山缝中,两边山如斧劈,相对而立,只有一线日暮天光长长地垂挂下来。
等走过山缝,便是一片宽阔的山中平地,古木森森,不见天日。
颜浣月跳下车来,见不远处的一处明显翻新过的道观上挂着一方匾额,名曰“圣武神光观”,其下一副全新的楹联刻着:
“进一尺神光长佑千岁无病,退一寸邪魔侵体药石难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