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如今的身体比之以前已好了许多,倒也不必太过担忧。
只是丹药乃草药精华所成,他这身体不太能承受得住,如今暂且先不要给他用了,还是需熬药温养。
因而颜浣月一边修炼,一边还要照看裴暄之,时时有事牵绊着,倒也真是没有空闲去格外打听虞氏那边的事。
不过纵是虞照活了下来,那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自然更是折磨。
只是裴暄之从渡过情潮后就有些古怪,先是那夜她背书时,他们对面相坐,他从未抬头看过她一眼,而后就是病中。
他以前看她时,目光总是很淡定坦然,甚至有时还会显得有些过于明目张胆。
可如今一旦与她目光相对,他就会状似无意地别开目光。
再随口搪塞几句“我头晕。”“颜师姐,药太苦了。”“师姐,我自己吃吧。”......
夜深人静时,他才会在黑暗中低声说道:“颜师姐,你给我的东西我都知道,多谢......”
知道他在在意什么,颜浣月心里竟有些轻松。
他不曾装着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粉饰太平,也不曾过度反应。
就算颜浣月认为他身负魅妖之血,对他存有颇多容忍,并未太过在意这些,如今却也不免感到几许舒心。
魅妖......倒也没有传言中那样不堪。
接连五日,每夜她睡下时,枕上都会放着一颗灵气均匀的五行灵石,这种东西很少见,他却能拿出来五颗来给她,不知是不是掌门私下给的。
她这次也没有特别客气,饱饱吸了两颗,因心头血丢失元气也逐渐被弥补了过来。
近日照顾病患、吸取灵石,又是还要接待前来探病的各宗门中人。
临到天衍宗众人准备离开明德宗时,颜浣月才从前来探病的同门口中听说神都门同虞家就秘境之事商议的结果。
两家私下解决,不经巡天司之手。
或许确定了是虞照同谭归荑此前确实吃过不该吃的东西,因而虞家反而未再大肆声张、寻求公道。
只要求废了谭归荑五成修为,恐怕是担忧谭归荑会起杀心,倒是没大胆到敢在废了她一半修为后还让她照顾虞照后半生。
在此之外,谭归荑的师父思鸿长老还需协助虞氏护住虞照性命,若将来虞氏寻到良法,思鸿长老还需帮他修复身躯。
那毒是颜浣月拿傅银环的血肉为引,又加了许多毒物药物多炼。
那些毒物药物不断溃烂肌肤,侵蚀骨肉,只能暂且消耗他人灵力压制,想要真正彻底止住都不知要耗费几年光景摸清药方。
想修复?
除非他们能摸清药方,并且找到傅银环。
颜浣月坐在床边看着手中平静的黑褐色汤药,她的面容映在其中,分不清是明是暗。
白瓷勺入碗,她的面容也立即破碎开来,她搅着手中滚烫的汤药,一边搅,一边往白瓷碗中吹气。
周蛟同李籍、慕华戈坐在屋内桌案边,对虞照的遭遇皆是唏嘘不已。
颜浣月面不改色地听着,舀了一勺药,吹了吹,待温了,才递到裴暄之苍白的唇边。
裴暄之启唇抿了一口,苦气冲鼻,他发狠将药咽了,却也忍不住转过头咳嗽了起来。
周蛟不明就里,显出探望病人该有的殷勤与担忧,疾步过去看了看咳得满面通红的人,说道:
“颜师姐,瞧把他烫的,这几日我暄之老弟也不知怎么在你手底下过活的。”
说着极为热心妥帖地接过药碗边吹边搅,乐呵呵地递到裴暄之面前,说道:
“裴师弟,这药闻着就苦,一勺一勺吃着更苦,我有经验,等凉一些了你一碗闷了,立即噙一颗蜜饯甜嘴,不必这样一勺一勺地受煎熬。”
裴暄之病恹恹地靠在床头上,神色莫辨,只是有气无力的声音中似乎带着些
许近似感激的情绪,“真是多谢师兄提醒了。”
周蛟听了,像是得了什么肯定,更加殷勤地搅着汤药散热。
颜浣月看他将药搅凉得差不多了,才说道:“他受不住的,我此前也照你这么说的让他一口气喝了了事,谁知竟全吐出来了,碗也扣到床上弄得满床药味,只得一勺一勺喝了。”
说着接过周蛟手中的药碗,继续喂他,安慰道:“忍一忍,等喝完了再给你蜜饯吃。”
裴暄之“嗯”了一声,继续毫无怨言地“吃苦”。
周蛟双手抱臂立在床边,看着裴暄之忍苦忍得泛红的眼尾,只觉得他为了讨好颜浣月还得眼带笑意。
但也或许是受苦太多也很难真正地笑出来,因而藏匿在他眉眼间的某种情绪,多少显出些令人心酸的意味。
虽丢失十多年,但怎么也是天衍宗掌门之子......
周蛟深深地认为是身体的局限迫使人无法真正地从内心站立起来,才会得了一丝关怀照顾就如此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裴暄之天生如此也就罢了,原本是天之骄子的虞师兄......
周蛟忽然觉得世事当真无常,想起虞师兄的遭遇,仿佛只是梦中恍惚间听闻的一般,他嗅着真实的苦药味,摇头无可奈何地叹息道:
“裴师弟,你这样,突然大病一场,难免耽搁事儿。我看,不如以后我周家专门请个人照顾你,这样对你而言便于专心休养,也省得颜师姐修炼之时还要额外费神看顾你。”
裴暄之看着颜浣月略有思索的目光,立即否决道:“劳烦周师兄费心,封长老说我身体根底恢复得不错,以后恐怕不会再如此。”
周蛟了然,适可而止,又转了话题,乐呵呵地说道:
“那桌上那些补品颜师姐记得收好,明日就要走了,我说要不要一起去再同虞师兄道别?若都去,我再去同其他同门说。”
慕华戈和李籍当场便应了,颜浣月神色间滑过几分清晰可见的惋惜,也叹着气应了下来。
等随众人去探望虞照时,她却被挡在门外。
同门们对虞氏此举颇有微词,颜浣月却甚是坦然自如,只说道:
“虞师兄如今不好,他们心里难受,我是该迁就一些才是。”
回去的路上,周蛟无不可惜地说道:“隔着纱帘不让人看,连话也说不出来,我听虞家那位小十七说早前几日人都快成脓水了……唉,真是受苦。”
来晚了的的薛景年独自往虞照所居的客舍来。
抬头望向春风暖阳里的紫藤花瀑,恰见一抹雾粉身影跟在一众人末尾从院门前走出来。
他呼吸轻了许多,顿住脚步,立在原地等着她。
颜浣月见他似乎有些气色不佳,不知他不往院中走,反而等在那里想做什么,等路过他时,却听他说道:
“谭道友自去年冬日起,便时常心口不适,当日在长安也是为了疗养心病,她因这病憔悴了不少,每日强颜欢笑……”
颜浣月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开口问道:“所以呢?”
薛景年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玉匣递到她面前,
“虞师兄剩出一些心头血留给她,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你莫要因此怪她。这是横山雪顶之下的白玉雪晶,是我......是我好不容易拿到的,你拿去治伤。”
颜浣月抬眸,半笑不笑地说道:“你是说我会因此怪罪她?多虑了,我倒是不嫌她喝了那些血,只是可惜令她也因此生了溃烂,这雪晶,你还是拿去给谭道友吧。”
薛景年往前迈出一步,赤缇衣袍的衣摆轻轻飘向她的方向。
他垂眸看着她的双眼,低声说道:“你心里还记着虞师兄,裴师弟可曾怪你?他若借此与你为难,或趁机为难你,我……”
颜浣月随口说道:“裴师弟知晓我只是在救人而已。”
薛景年莫名一笑,“他?如此大度?他若如你所言,对你剖心头血救虞师兄的事毫无芥蒂,那只能说明你在他心里根本不重要,他如何配做你夫君!”
颜浣月说道:“这倒也无可厚非,我们成婚原本就并非为着什么男女之情,我也不关心我在他心里重不重要。”
薛景年骤然眼前一亮,忍不住反问道:“可是你了解他吗?你我一起长大,我和他,谁才是你真正最了解的?”
颜浣月反而因此一问浅浅地笑了起来。
眸光如水,星星点点,春风拂动她的发丝,像一个柔软的梦境。
薛景年不禁暗暗倾向她,她身上薄薄的馨香化散于他鼻尖,令他衣袖中的双手无意识握紧。
颜浣月挪开半步,从他身边走过,淡淡地说道:
“日久也难见人心,我不可能真正了解任何人。裴师弟若伤我害我,我收拾起来倒也方便,等闲锁起来关着,他也闹腾不出什么来,掌门同我也都能放心。而你,薛师弟……”
薛景年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旁,蹙眉说道:“你不许叫我师弟,我虽比你入门晚,但我比你还年长一月。”
颜浣月想着,她死时二十三岁,而今又多活了一年,怎么也比才十九岁的薛景年寿数高上一些。
何况她入门早,就连年长许多的李籍还要唤她一声师姐,就是薛景年自幼嘴硬,只唤她的名姓。
她停下脚步,侧首看向薛景年,目光平静地像是看着道旁的一颗普普通通的树木。
“而你,薛景年,虞家不比薛家,谭道友能从虞家脱手,却很难从薛家脱手。同样,你若害我,我要报复时,恐怕很难吧。”
薛景年有些惊讶于她这般死气沉沉的目光,暗暗咽了咽口水,低声说道:
“虞师兄并非谭道友所害,你别这么说她……你竟是这么看事情的?平白无故的,我害你做什么?”
颜浣月瞥了他一眼,并未答话,转身离去了。
薛景年始终不近不远地跟在她身后。
走在最前方的周蛟回首望了一眼,见万里碧空下,花草木叶间的小径
上,远远行来一对衣衫飘扬的男女。
周蛟怔了怔,又随口问道:“对了,薛师兄,怎么今日不见宁师兄?”
薛景年停住脚步,“听说宁师兄旧日问世时解决过的事如今又出了问题,因此被封长老安排去平定此事了,宗门那边也派人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