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病

李籍惊讶道:“宁师兄行事也有留下遗漏的时候?”

薛景年说道:“这世上哪有万全之事?不过此番也并非全因宁师兄的疏漏......”

“听闻当年原是一桩尸妖作乱之事,杀了一户人家,吞了八口绝阳之气,那尸妖也未成大气候,师门收到消息倒也算及时,宁师兄处置得也顺当。”

“极阳之地,桃木烧尸,后将烧尸之地以三重熟土、三重生土交叠封葬,并亲自为当地百姓煮三日无事汤分发。”

颜浣月静静地听着,宁师兄与苏师兄皆出于掌门座下,行事最是妥善,照此法也很少会有出现问题的可能。

“我那日在时,听封长老说如今又闹起了尸妖之祸。”

颜浣月蹙眉道:“既已了结,又出祸乱,可知是何缘故?”

薛景年看了她一眼,又立即转头看向一脸好奇的周蛟等人,扬了扬下巴,负手说道:“这倒不知。”

周蛟有些不满地说道:“原来薛师兄也不知......对了,薛师兄,神都门的人看到我们都不好意思见礼,你这几日为何却没少去明德宗刑堂?三天两头的,是去问罪的,还是去问安的?”

薛景年唇边的笑容逐渐凝固,转身摆了摆手,甚是洒脱地说道:

“这世上还能有人不犯错吗?她当时只是慌乱之间想要活命罢了,虞师兄尚且可以体谅她,我也只是去细问当时经过,你们先回去收拾,我去看看虞师兄。”

周蛟皱了皱鼻子,唯恐天下不乱地看着颜浣月,

“我还说为何你不愿让薛师兄登门探望你与裴师弟,原是怕被气得吐血啊。”

李籍说道:“此事看起来,那谭道友也确实是拉人挡灾时惊慌失措了,虞师兄也运气不好,用了颜师姐的心头血,没想到竟然......”

周蛟烦躁地说道:“这么会体谅人,若当时拉的是你呢?”

李籍摊开双手,无所谓地说道:“那自然是以命抵命,我同她又没有交情,说两句不疼不痒的体面话怎么了?”

“谅解她的是虞师兄,人家乐意受活罪,连虞家都没说什么,咱们抱不平个什么劲?就你一天话最多,最能得罪人,不过西陵周氏的子弟,家底厚,在外面胡言乱语到底也有人撑腰呢。”

周蛟一恼又想上手,李籍损完人立即就走,脚步变换之间,周蛟一时竟未能追上,更气了。

颜浣月见他们闹个没完,便借口房内的行李都还没有收拾好,自行离去了。

刚推门进房,就见裴暄之靠坐在床头上数着铜钱。

颜浣月也没打扰他的兴致,收拾了一会儿行李,见他还在全神贯注地摆弄着那一小把钱,不禁

问道:

“你数了好几遍了,是在愁缺钱花吗?”

裴暄之笑了一下,又立即脸色一变咳嗽了几声,右手指尖捏着最后一枚铜钱,扔到锦被上的小铜钱堆里。

铜币相击,一声清响。

他呵了呵发凉的双手,复又将那点儿铜钱一个叠一个垒起来,随手收进袖中,带着笑意轻声慢气地说道:

“数着解闷的,你别担心,我能赚钱。”

颜浣月对此也不甚在意,更没觉得他能有到哪里赚钱的机会,因而说道:“若缺了你尽管开口。”

裴暄之远远地望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嗯。”

北地春日来得晚一些,第二日离开明德宗时,封烨长老言道外门弟子需于十日后先到北地溪川、横宿诸地辅助春耕。

颜浣月原本想请一位内门的师兄将裴暄之送回去,可如今他突然一病,熬药之类的琐碎事倒也不好麻烦别人,便仍得与他同乘灵驹法阵车。

天衍宗众人临行前明德宗掌门温俭前来相送,对晚辈们亦是一番勉励。

等灵驹走出二里地后,裴暄之才揭开一张锦布,锦布下是一张拓木弓,三支寒铁箭。

“颜师姐,这是林道友给的,她说近几日之事拖累了你甚深,暂时不知相见了该说些什么,这弓与箭,望你暂且收下。”

这次林笑枫并未因为谭归荑丢掉眼睛,可却眼睁睁看着虞照替代自己被自己的师妹扯去挡灾,也不知她如今是何种心情。

颜浣月撩裙坐到裴暄之对面,拿起拓木弓,感受着这略有些沉重的力量,试着拉了拉弓弦,却未能将弓拉满。

她那看似细瘦的手指像是坚硬的鹰爪一般,骤然咬牙聚力将弓扯满。

忽地松指一放,弦悲如裂,一股寒风掀开了窗边的纱帷,吹得车顶上方的黄符一阵飘然,正赶路的灵驹俄而仰天长嘶。

她仔细看着拓木弓上的纹路,叹道:“可惜我于弓道一途而言,准头不算太高,这弓箭给了我,多少有些浪费。”

裴暄之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闻言倒了一杯热水握着,很是寻常地说道:

“颜师姐刀风凛然,不至于一点准头没有,若怕不能精准杀敌,只需用符篆增加威力就是,旁人一箭正中眉心,师姐一箭炸其上半截身子也是一样的。”

颜浣月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只是将弓箭收入藏宝囊中,转而问道:“头还疼吗?”

裴暄之摇了摇头,却明显还有些精神不振,喝了一杯热水后,捂着披风倒头就睡。

他这几日觉太多了,颜浣月也不去打扰他,转身跳出马车御剑跟在上空,行于道旁枝桠之上,野风盈袖,远眺河山。

出发时他们二人先行,不到一日却也落到同门之后了。

日暮时分,暗蓝天际边洒染彤粉云霞,几只飞燕翩然投入林中。

颜浣月站在车辕边估算着抵达同门约定的小镇的时辰,却见两个人影忽地从前方小山坡上跑下来,鬼撵似地往这边跑来

二人所踏步法极为相似,一步走巽跑震,一步行坤逐兑,势如风雷急雨,快而轻灵,显然出于一门。

那二人等到了马车附近也不停歇,一溜烟义无反顾地向后方蹿去。

尘风忽地扯起车檐上的铜铃和颜浣月的裙摆,叮叮当当一阵乱响,等他们跑过去许久才稍稍安定下来。

颜浣月返身将车门推开一条小缝,见方才已经吃了药的裴暄之仍还抱着披风酣睡着。

忽而闻听有人远远地喊道“停车!”二字。

她缓缓阖上门,掐诀将四角铜铃封上,扶着车门向后看了一眼。

却见那二人抡着那四条不太熟悉的腿,在大路上生生转了个大弯,齐头并进,带着一串飞尘向马车跑来,远远道:

“停下!死丫头,说你呢,还看什么看!停车!”

颜浣月漠然回首,向前扔出一颗丹药,灵驹仰头轻松咽下,路旁新树似电光一般从她余光中闪过。

“停下!死娘们!”

一只手从灌着风的衣袖里伸出来,死死扯住左边车辕,追车的人腿抡得都快要看不清形状了。

又一只手握住右边车辕,颜浣月左看看右看看,还未开口,右边那个人就已掏出一把刀爬上来指着她的脖颈。

那人跑得面色血红,满头大汗,目光在她手上寻摸了一圈,原本想寻找缰绳,却见这马车竟没有御马的缰绳。

颜浣月正要将二人踹下去,灵驹却忽然放缓了速度,渐渐停了下来。

她回首看了一眼紧闭的车门,却听里面的人咳嗽道:

“姐姐,这劣马挣脱了缰绳带你我至此,多亏了二位英雄才救了你我二人,何不请二位进来饮一盏茶水聊表谢意。”

低头嗅着草香的灵驹不满地打了个鼻响。

它是裴氏一族豢养的灵兽,哪个不夸它是良驹善兽,这个还没它岁数零头够的小崽子竟然敢说它是劣马,就是他故去祖父也不敢这么说!

颜浣月抿着唇看着那雕镂花纹的车门,何尝猜不到他想做什么。

左边的人也从车辕翻了上来,亦摸出一把刀指着颜浣月,不耐烦地说道:“废什么话,赶紧滚下去把车腾出来,省得我动手脏了我的刀......”

说着,他打量了颜浣月几眼,继而收了刀去握她的衣袖,眉开眼笑地说道:

“原来是个这么水灵的妹妹,不走,不走,留下来与哥哥同乘,让你家弟弟下车,给咱们三个腾腾位置。”

颜浣月躲开他的手,泰然负手道:“二位匆忙赶路,不知有何急事?若当真事急,我们自可送二位一程。”

右边那黑脸汉子扬眉道:“三哥跟她废什么话?仙门那些人要是追来,我们还活不活了?”

左边那个留着三条短须的白面男子说道:“屁!还不是大哥大嫂望着一点儿风就让咱们跑的?那些人只是落在镇子上歇脚,不一定会跑到咱们那里去,咱们今日不如赶着马车往远处逛,也抽空当当新郎.....

.”

那黑脸汉子反应了过来,看了看颜浣月,舔了舔黢黑干裂的嘴唇,声音也软和了大半,用刀尖挑了挑她的耳坠,见那小玉坠摇摇晃晃地甚是可爱,忍不住叹息道:

“漂亮得雪团一样,我都怕一用力把她捏碎了......咱们把她藏起来,千万别让大哥大嫂看见,能玩好久呢。”

“吱呀”一声,二人皆下意识转眼望向身后望去。

却见缓缓敞开的车门内,一个病恹恹的雪衣少年披着一件靛蓝披风,面色阴冷地坐在车中。

一阵风穿入车门,吹得他上方的红线结成的黄符法阵飘然不止。

二人见此情形顿时心底一沉,还未多做反应,就被一阵罡风搅起,在空中旋得头晕眼花,又重重地砸在一片路边碎石中,摔得头破血流,连呜咽声都哽在喉中,没力气发出。

裴暄之沉着脸从车内走出来,随手卸了颜浣月那只耳坠扔进袖中,“这二人并非你的对手,你为何任他们胡言乱语,连动也不动?”

颜浣月很少见他生气,如今他这气却来得莫名奇妙,她不禁说道:“你不是想骗他们去开门被击吗?我在配合你。”

也想看看以你的修为,能将这阵法用到何种程度。

裴暄之戴上披风上的兜帽,深深看了她一眼,错身跳下马车,一边咳嗽着,一边晃晃悠悠地往那二人身边去。

颜浣月看着他的背影,嘱咐道:“你还病着,小心一些。”

裴暄之听了并未回头,走到那二人身前,眉眼低垂,满脸阴郁,只沉声说道:

“交代清楚因何畏惧仙门中人往这边跑,若有一句假话,立即剜膝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