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羲淡然道:“尔且稍待片刻。”
话音刚落,他打开了两条通往人间的阵法。
少顷,春滋剑守修吾、明庶掌门月清疏与远在苗疆的毒瘴泉守桑游、白茉晴,同时被吸了上来。
同样的场合,他们并不陌生,立即行了大礼:“参见天帝。”
“参见陛下。”修吾亦是垂眸。
但他们刚刚跪下,就被伏羲一道劲风拉了起来:“不必,朕唤汝三人入神界,乃代人间旁观审判。”
他转过身,双手稍稍一拢:“修吾,汝为春滋剑守,亦需旁观前任泉守所行,引以为戒。”
敖胥飘荡于春滋无人发觉的残魂,飞快被凝聚了起来。
“獬豸,按律审判。”不等敖胥反应过来,心底恼怒的天帝已将残魂抛出。
敖胥的灵体脸色灰白,半点都不意外獬豸给他的罪名。
藐视天帝,僭越权责,蓄意挑拨三族大战,罚剥夺灵力、分裂神体、磨灭神识,直至魂飞魄散。
“九天。”伏羲冷冷瞧着敖胥在酷刑中惨叫,语气越发冷淡。
九天玄女心知,天帝用这种语气说话时,说明他气急了,敢对着干的从来只有女娲娘娘。
“在。”她垂下头,恭恭敬敬上前。
伏羲的目光移向九天玄女:“敖胥僭越权责,派兵潜入魔界刺杀天魔众,汝可知情?”
“知情。”九天玄女抬起了头。
她并不畏惧,而是实话实说:“魁予管教不严,默许下属私相授受、怀孕生子,使神族数量减损。后又为神子,率众叛逃堕魔,确实危害神界。”
九天郑重道:“故我默许了敖胥派兵越界刺杀。”也只是默许,不能拿到明面。
正受刑的敖胥神情微动,不自觉投来一瞥。
他想到当年照胆审判之事,不自觉地怀疑起,九天玄女是不是也后悔,自己小觑了魁予那罪神的胆量。
可九天玄女又道:“但在魁予阻止敖胥挑起大战,不惜兵堵入口,与魔族开战后,我已公开下令,命在外的兵将全部撤回。”
她叹息一声:“我还以神族首座名义承诺既往不咎,邀魁予回族,但她拒绝了。”
伏羲的脸色竟好了一些,若敖胥所行所为,九天玄女一无所知,他才会更不满。
月清疏几人的唇角不自觉动了动,但谁都没开口为魁予开脱。
减员之事,站在神族立场上,的确关乎族群命脉,无有任何人情可讲。
“飞蓬又做过些什么?”伏羲招了招手,令九天玄女佩在腰间的照胆神剑飞回他掌中,将目光转向了他们。
和飞蓬认识最早的桑游、白茉晴上前一步,把他们如何碰上飞蓬交代了个清楚。
月清疏和修吾稍加补充,完全没有隐瞒飞蓬对他们的引导,对敖胥“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判断。
月清疏更将那一日在天魔剑冢所听所闻,神将飞蓬与魔尊重楼关于天规戒律的对话,都复述了出来。
她说话时,不禁看向了曾负责神族律法、被魔尊盖了无能印象的前任刑律长老敖胥。
他正陷入沉思,连酷刑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但神族高层齐齐无言,连九天玄女都摇了摇头:“我族数量稀少,在第一次出事,就不顾一切彻查到底、杀鸡儆猴,我…”
她当着天帝的面,直言不讳道:“我们都做不到如此狠辣,确不如飞蓬多矣。”
伏羲淡然颔首:“本就有法可依,然尔等心慈手软!”他创造神族不久,便发现了不能繁衍这个巨大缺陷,神族律法因此才确定此条天规。
没想到,过了太多年,站在长老位置上的几个神族,居然由于日子过得太稳,以致于心软了,没在第一例知法犯法的事情发生后,立即下狠手处置。
结果,事情一发不可收拾,足足八位神子,也就前后失去十六个族人。
而与他们有袍泽之谊的新神族,则对他们和神子一并被打入天狱不满,终在战友身亡、神子在天狱即将死亡时,忍不住撺掇了同样心怀不满的魁予。
“天魔…”伏羲闭了闭眼,勉强止住派兵处置他们的想法。
虽然堕魔,但他们在魁予的率领下,不论心甘情愿与否,也站对了大是大非,成功阻止三族大战再次爆发,最终生灵涂炭。
“也罢。”天帝睁开眼睛,一手握着照胆神剑,另一手幻化出一本名册。
他轻轻翻开书页,第一页便是一堆红色的名字。
九天玄女定睛一看,瞧见的都是因各种原因,彻底脱离了神界的族人。
便如飞蓬、魁予、水碧与当年和魁予一同离开神界的诸多新神族兵将。
只不过,灵魂尚在的是深红,死去的是浅红。其中,又唯有飞蓬的名讳,是被一圈雷霆形状包围。
那是他下界前接受的天罚,不似其他人,尽是叛离。
伏羲看了一会儿,心念终于一动。
飞蓬和魁予的名字便由深变浅,缓缓化为虚无。其余浅红者,不论身在何地、是生是死,直接粉碎。
魔界,天魔国。
“噗通。”天魔众们不论在哪里,通通坠落于地面,不停咳嗽:“咳咳咳。”
他们痛得要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事实上也差不了多少,丝丝缕缕的特殊精气,正从翻涌的灵魂深处逸散而出。这并不影响实力,只是疼痛难忍、头昏脑涨。
可伴随着的,又有无法形容的自由,仿佛魂灵脱去了枷锁。
大殿内,魁予走了出来,神色无言。
她也感受到了枷锁的碎裂,那是造物烙印的消散,是天帝了断因果的表现。
“你们没事吧?”比起狼狈的族人们,魁予心知,自己要好受多了。
值得一提的是,转世在人间的水碧,从此多病多灾。
直到寻觅多世的溪风找过来,助她踏入修行之路,方摆脱磨灭造物烙印,造成的灵魂震荡。
炎波泉,黎火殿。
飞蓬猛然抬眸,却见重楼正站在自己身畔。
“天帝还真是大方。”他神情莫测,但明显是松了口气。
神界,照胆审判。
伏羲隔空取消了造物烙印,才收起神族名册。
“禀陛下。”九天玄女开口:“魔尊在神庭阵后,曾来过神界。他不信我等中不会再有敖胥之辈,希望夕瑶能够复生,再担任春滋泉守之职。”
伏羲默了默,敖胥之举有损魔界、人间,他又曾是神界负责制定天规戒律之人,天师门在人间也传承多年,影响深远。
若要道明神界绝地天通之后,并无插手他界之意,在此事之后,确实需要一个多方满意的人选,去担任地位敏感的春滋泉守。
“也罢。”接过九天玄女奉上的夕瑶神魂,伏羲缓缓将之聚拢。
夕瑶恢复意识的那一霎,还残留在上一个难得清醒的瞬间。
那时,她尚在地脉,面对南宫煌一行人。
“……”此刻,夕瑶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总算清醒过来,行了个礼:“陛下。”
伏羲沉声道:“汝可愿戴罪立功,重任春滋泉守?”
并没有多少求生欲,夕瑶正欲婉言拒绝。
伏羲像是早有预料,想到化去烙印时所见那一幕,眸光愈加淡漠:“飞蓬已在魔界,与重楼结为道侣,汝还要执迷不悟吗?”
“什么…”夕瑶怔在原地,半晌后,将头低了下来:“谢陛下告知,夕瑶愿意。”
作为神树守护者,多年以来除却私情,职责上从未出问题,她向来聪明能干,自然能猜到这次复活,是谁的争取。
伏羲心中一叹,将春滋钥环赐给夕瑶:“不得离开神界。”
我要活得顺遂,才能让飞蓬安心。
唯一一次任性已经过去,夕瑶垂眸接过钥环,在心中这般告诫自己:“是,陛下。”
“修吾。”伏羲将目光移向沉静的修吾,有几分看待作品的满意:“汝为春滋剑守,同样不得擅离神界。”
早就和月清疏商量过对策,修吾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是。”
倒是桑游、白茉晴有点焦心,下意识担忧地看向月清疏。
让他们意外的是,月清疏神色如常,仿佛再度分离并非近在眼前。
但不管这是不是作态,伏羲都更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