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番外:倘有来生

一只鬼能去的地方可多了。

时鹤春活着的时候,手疼脚疼身上难受,天气一变就难熬——如今彻底不同,自然要飘个够。

于是,秦照尘每日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仰着头往上看,在每根房梁上找晃着两条腿、神气到不行的小仙鹤。

……一来二去,日子久了,长年伏案的大理寺卿,居然觉得肩颈比过去轻松很多。

“早跟你说了。就该跟我出去,多翻墙、多透透气。”

时鹤春披着他的外裳,手里拿着几份卷宗,翻得哗啦哗啦响:“又耽误不了什么事……”

的确耽误不了什么事,毕竟探花郎一目十行、惊才绝艳。

大理寺卿审一桩案子的功夫,时大人已翻完边上的十四、五份卷宗,将没什么用的拎出去,堆在了暖榻边上。

秦照尘搁下笔,在灯下认真看他。

时大人审阅到第十六份,翻了两页,警惕抬头:“看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

大理寺卿攥了攥袖子,走过去,给十分辛劳的时大人捏肩捶背。

时鹤春第一次见有人给鬼揉肩的,看秦大人一脸严肃,也勉强忍住了不笑,稍稍凝实身体。

“我都回来了,怎么还一脸心事。”时鹤春抬手,按了按大理寺卿的眉心,“放心,我不走了。”

毕竟照尘小师父的一半阳寿还在他身上。

四十五岁……实在算不得久,按时鹤春的脾气,其实想给秦大人弄个长命百岁。

但转念一想,活得久未必快活,长命百岁也未必就是好事。他们这样过上十几年,一并去奈何桥,那也很好。

秦照尘点了点头,释开神色:“我知道。”

他皱眉皱惯了,想些什么就忍不住,不是有意摆这份脸色……秦照尘只是在想,原来他的小仙鹤过去暗闯大理寺的时候,就是这样。

看起来仿佛是很逍遥,半躺不躺地靠在榻上,抱着半人高的卷宗翻,隔一会儿就揉揉眼睛。

可这是十几份卷宗,十几份下面送上来的案呈——有的错综复杂、有的废话连篇,也有的阴阳笔法隐情无数。

那些年里,时鹤春定期就来晃悠一趟,从头到尾看一遍,就都顺手给他理清楚,分门别类扔成几堆。

以至于在时鹤春被抄了家、罢了官,病得重了没力气再去大理寺以后,大理寺卿才知道……这些卷宗本来全混在一处,乱得人看了就头疼。

“木头。”时鹤春扫了他两眼,就猜出大理寺卿的心思念头,“我那是去探听消息的,方便我拿捏把柄敲诈……说了你也不懂。”

时鹤春当奸佞,为了能痛痛快快花钱过好日子,当得其实挺兢兢业业、专心致志,仗着和大理寺卿私交甚笃,没少来这里乱翻。

翻都翻了,想要的也知道了,顺手整理一二,查几个大理寺卿查不清楚的悬案,算什么大事。

“别老想以前的事。”时鹤春神

色认真下来,抬手抚秦照尘发顶,“你要总这样,我嫌你无趣,自己跑出去玩了。”“今天怎么知道透气了。”时鹤春嘟囔,“稀奇,榆木疙瘩也会开窍……”

这可是大理寺卿自己要扔下公务跑出去的,不干他的事。

开了窍的榆木疙瘩被他拉着起身,去了官袍、摘了獬豸冠,换上轻便常服……时鹤春做这些事,天然就行云流水,动作轻柔利落,仿佛春风拂袖。

秦照尘被他理衣襟、束衣带,浑身上下不会动,听得清笃笃心声。

“想什么呢。”时大人没半点自觉,时常忘了做鬼的事,一边飘一边以为自己还活着,像过去一样趴在他背上,“去哪玩?”

凉润气息浸着肩颈耳廓,照尘和尚只觉心惊肉跳,盯着那盏跳跃烛火,低声慢慢咬字:“听凭……施主吩咐。”

他叫施主,那时鹤春可就不客气了。

做施主的时鹤春,可比后来做佞臣的时鹤春更霸道得多,敢扯着小和尚就往外跑,敢偷藏小和尚的佛珠。

时鹤春当即将卷宗一拂,挥袖灭去摇曳烛火,扯了人径直出了大理寺,熟门熟路,往灯火最亮的一条街里扎进去。

……沉迷公务的大理寺卿,到这时候才发觉,路上行人摩肩接踵,满目琳琅、热闹非常,竟像是在过什么节日。

“小师父日子过傻了?”时鹤春扯着他,回过头,“今日腊八……再有两天,该过年了。”

秦照尘有些错愕,抬手揉了揉额角。

时鹤春就愿意看他这样神色——不是苦大仇深、只身补天裂的栋梁材,还像是当初寺庙里念“阿弥陀佛”,木木愣愣的小秦师父。

“就算只咱们两个过,你也该置办置办……也轮到你置办了。”

时鹤春挺满意,拍拍小师父的脑袋,扯了秦照尘往坊市里走。

往年这事都是时府代管。秦王府的除夕夜,时大人避嫌不去,但秦王府的年货,都是时大人一件件挑的。

时鹤春熟门熟路,教一心为官的大理寺卿:“办点年货,银子在你袖子里头了。门神、桃符、屠苏酒,回头再收拾收拾,洒扫干净……”

他如今做了鬼,飘得比过去走路快很多,四处捡着有热闹的地方看,人越多越要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