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女尊 晋江文学城首发

辛言忱暗暗蹙眉,倒是有些看不透了。

瞧着是个胸有沟壑的人物,方才却当着高位侍君们的面,明目张胆地勾引陛下、得罪受宠侍君。

也不知这云贵人是聪明还是愚钝了。

或许有几分聪慧,可到底,还是急了点。

女帝将将下朝,政务繁忙,呆了一盏茶的功夫不到,便又匆忙离开。

君后约莫也是疲了,不留众人用膳,径直离开,留下几位一等宫侍送客,礼数也算周全。

走出坤宁宫,一座小轿停在宫道旁。见众人走来,守在轿旁的宫侍便也躬身行礼。

“见过各位侍君。”

林侧君位份高,走在最前,他扫了眼轿子,笑道:“序青弟弟的轿子倒是颇为精巧。”

辛言忱跟着望去,轿身不算稀奇,与裘荀生选秀那日乘坐的一样。可轿子上的软垫,看着便极不寻常了。

刺绣精巧,瞧着颇有厚度,约莫是专门定制的。

辛言忱虽是初来乍到,却也明白宫中处处都是规矩,衣、食、宫殿尚有规制,轿辇又何尝不是?

那软垫的规制,明显是高于轿子的,可想起原美人的身子,倒也并不稀奇。

原美人回身,对着众位侍君行了一礼,弱柳扶风一般,而后便在宫侍的搀扶下坐上轿子。

临行前,他欲言又止地看向云贵人。后者别过头,只做不知,他便轻叹一声,乘轿离开。

这番模样,其余侍君看得分明。

待原美人离开,林侧君也跟着告辞,他位份高,竟也没端着架子,只自己步行离开。

眼看人走得差不多了,辛言忱正想离开,便听谢美人开了口。

“云贵人,方才我瞧着,原美人像是有话和你说。”

云贵人只笑笑,并不作答。见状,谢美人又道:“倒是那山楂糕,我倒不知是何滋味,修齐弟弟你可真是嘴快了些。”

嗔怪的语气,撒娇一般,仿佛真是闺中密友在争一两块糕点般,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辛言忱在一旁,却暗暗提起了心。

嘴快,指的是糕点吃得快,还是暗指云贵人三番两次地与陛下卖乖,乃至抢了君后的话?

在这宫中,每次面见陛下时,机会都是抢的。还得抢得优雅,抢得并不明显。

云贵人有那“率真灵巧”的外衣在,又是初入宫,规矩上按理是差了点,便是争得明显些也并不打紧。这不,今天便是成了。

可谢美人呢?陛下在时,他与鹌鹑无异,此刻却又像极了那好斗的公鸡。

非得啄别人一口才舒服。

想起对方约莫有个青州的相好,一切便又说得通了。

争宠?不,许是只想在宫中找点乐子罢了。将水搅浑,看众侍君争宠,便是趣味。

初来乍到,辛言忱只能做出这般猜测。

嘴快了些。

被这般挑衅,云贵人仍旧脸色未变,他甚至笑了,轻飘飘地看向谢美人。

“听闻谢美人与原美人乃同一时间入宫,在林侧君之前,仅次于君后。”

君后乃正君,在陛下的登基大典前几月,方才嫁入皇家。那时他的妹妹盛怀意去世几月,虽说作为兄长不必为其守孝,可也颇为人所诟病。

直到陛下成了独苗苗,登上帝位,并决意为太上皇守孝三年,朝臣方才庆幸。

幸亏这盛家小子嫁得快啊,若非如此,她们岚朝的女帝岂不得孤寡三年?那何日才能看见皇嗣呐!

从那以后,无人再指责君后。

至于谢美人,则是与原美人一同入府。那时太女眼看着不好了,有野心的朝臣便将主意打到了14岁的皇次女苏宝恬身上。

塞儿子赛侄子,也算常规操作了。

因此,论资历,谢美人仅次于君后。

可显而易见,此刻提起这话,云贵人并非恭敬的意思。

气氛隐约凝滞下来。

许渝贞垂眸,心底默念着经书,对外界的事一概不闻不问。

裘荀生被辛言忱掐了一把,便压下了那蠢蠢欲动的火上浇油的心思,只安静听着。略微紧绷的空气,让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长于乡野的小子,是听着村里男人的八卦长大的,对这些撕x一贯很敏锐。

谢美人的唇角慢慢扯平,便听云贵人轻笑一声。

“您的确很有资历,可我瞧着,谢美人您,就是嘴慢了些呢,否则,也不只是个美人了。”

嘴太慢,手太慢,脑子太慢。

论身份,不如君后名正言顺;论圣宠,不如原美人得陛下的心;论位份,也被林侧君后来居上,压得死死的。

所以——哪里是我嘴快呢?

一片安静。

云贵人有些仓皇地捂住嘴,潦草地行了一礼。

“抱歉,谢哥哥,修齐嘴快了些,修齐并非那个意思,只是、只是......”

话未说完。

“啪——”

一个巴掌狠狠甩在了他的脸上!

因着行礼的关系,云贵人半蹲着身子,猝不及防一个巴掌下来,便有些踉跄地后退一步。

若非身后的宫侍反应快,此刻约莫已经跌倒在地了。

事发突然,一直在心底思索的辛言忱也被吓了一跳。

精神高度紧绷,加之他便站在云贵人后方,即便中间有些距离,被惊到,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好在关键时刻,裘荀生拉住了他,不至于太过失态。

辛言忱很快意识到不妥,他垂下眼眸,安静地听着。

只心底却忍不住后悔。失态是小事,可旁观了这一出戏,焉知谢美人或云贵人不会恨上他们?毕竟不是谁都乐意被旁人看见自己不堪的模样。

顿了顿,他强逼着自己抛掉这个念头。总之,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

“——你!”

云修齐抬头,漂亮的眼睛里冒着火,神情狰狞,哪里有半分在青州时的贤德美名?

被扇了一巴掌,他的发髻也有些乱了,白皙的脸颊上迅速浮出红.痕,看着倒也极为可怜。

总归都是美人。

他的宫侍约莫是从家里带来的,扶着主子,同样抬起头,有些愤懑地瞪向谢美人。

护主心切,竟是忘了规矩。

谢美人挥了挥手,他身后的宫侍便上前一步,同样狠狠地扇了那宫侍几巴掌。

猝不及防之下,这宫道上只余清脆的巴掌声。

谢美人的宫侍显然是个老手。他下手极快,收回手时,被打的那个都是懵的。

在宫里待惯了的侍从,显然要牙尖嘴利一些。打了人,却也牢牢地占着理不放。

“一个奴才,竟敢瞪主子?赏你几巴掌都是轻的!”

“呵,只怕是没尝过慎刑司的滋味!到底是偏远地方的野小子!”

好一句指桑骂槐。

云贵人的侍从到底见的世面少了点,便真被吓到了。

他生怕牵连了主子,又觉得自己坏了事,便只垂下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砸在那冰冷的青砖宫道上。

周围一片安静。

云修齐缓缓直起身子,脸色阴沉下来,直直的盯着面前的人。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却也什么都没说。

只恨目光无法杀人,若是可以,最恶毒的语言他都会送给面前的男人。

谢美人却只嗤笑一声。

他伸出手,指骨修长,保养得极好。

宫侍递来一方手帕,他便漫不经心地擦拭着,语气刻意拖长,有几分漫不经心。

“修齐弟弟,嘴快的人总归是欠了教训。你既喊一声哥哥,我便也屈尊教教你。”

“第一,在这宫中我是前辈,你是新人,我长你两岁,该有长幼尊卑。”

“第二,论位份我是从六品美人,你是从七品贵人,少一品,你就该听我的。”

“第三,论家世。你我都是刺史嫡子,我母亲乃从三品焰州刺史,你母亲乃正四品青州刺史,瞧瞧,还是差了一品。”

“修齐弟弟,你拿什么和我争?嘴快吗?哈哈。”

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主仆二人那红肿的脸颊,仿佛看见了什么好戏一般,谢美人笑得很开心。

日光初现,他头顶的金簪晃得有些刺眼,辛言忱便是垂着头也被晃到了眼,忍不住眯起眼。

谢美人最后轻蔑地扫了云贵人一眼,丢下手帕,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一般,转身离开。

恰在此刻,坤宁宫里的一等宫侍听到下人汇报,匆忙赶来,着人递了冰块给云贵人消肿。

旁的,便也不再多说。

云修齐仰着头,侍从握着那包着冰块的绢布,踮着脚仔仔细细地为他敷脸,眼底满是泪水,低低道:“公子......”

分明是从前在青州的称呼。

他垂下眼,见侍从脸上满是淤青,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迹,脸肿得高高的,忍不住皱眉,别过脸。

“用不着,你自己敷。”

侍从急了:“公子.....”

云修齐便又侧过头,冷冷道:“慎言。”

侍从赶紧闭嘴,却又听他的公子说:“也罢,伤得这般严重,总该叫个御医。”

声音不大,大约也就侍从听见。他蓦的瞪大眼,正想推拒,却见公子直接转身离开。

片刻,想起什么,云修齐又突然回过了头。

辛言忱那刚放下的一口气,便又悬了起来。

他垂着头,隐约觉得有目光扫过,紧接着,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响起。

“你倒是个聪明的。”

“以后,该继续聪明才是。”

这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他似乎也并不需要一个答复。

这次,云修齐是真的离开了。

辛言忱方才抬起头。

许贵人独自离开,他性子孤僻,也没和两人道别。没带侍从,便连脚步都是静悄悄的。

宫道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辛言忱和裘荀生二人了。

宫道,二人。

一切的一切,似乎和昨日选秀结束后二人同逛没有区别,可方才的尔虞我诈、惊心动魄,却又像极了初次入宫时提着的那颗心。

周围安静了下来,辛言忱方才留意到,自己的心跳声有多剧烈。

明明是初春,寒气未曾散去,他却觉得脸颊窜上了热气,烧得厉害,唯独脑子还清醒着。

辛言忱又忆起了方才余光里的那道背影。

青年背脊挺得很直,他昂着头,全然不曾在意被路过的宫侍瞧见自己的模样。身旁那颇为凄惨的宫侍,只将他衬得更为高傲罢了。

可辛言忱知道,那是风骨。是出身高门的风骨,是一个男子面对劲敌时最后保留的一丝颜面。

莫名的,他想起离家前辛言筠的话。

他说,云修齐是个劲敌。

当初不曾在意,此刻却隐约有些明悟。

经历风雨的青竹,若不倒下,只会长得更高。

相较之下,他这藏在石下保全自身的做法,倒有几分不够坦荡。

总归......总归是有那么一丝羡慕的罢。

直面风雨,追求太阳。

藏在石下的笋,又怎能望见那日光?

可他辛言忱,从来也不是那修竹。太过拔尖,在辛府便被折断。

想活着,他便只能当那苟且的笋。

两人的宫殿隔得很远。

可今晨的事太多,加之是第一次请安,第一次正儿八经地看见陛下,裘荀生很有倾诉欲。

他在这宫中,唯独信任自己的辛哥哥,便痴缠着让他一起逛逛御花园。

辛言忱并未拒绝。两人很慢地走着,春卷和秋鱼几人都识趣地站远了些。

裘荀生忆起方才的事,忍不住咂舌。

“辛哥哥,这便是高门公子么?我瞧着,与我们村的泼夫没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