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低着头,只当没听到,余小姐是个正经读书人,还是正儿八经的举人,有些听不下去。
正想呵斥,那院门却悄悄开了一角,一个脑袋露了出来。
“四姐,我不想去明天的赏花宴。”
自出生的那刻起,余昀就是整个余家捧在手心的宝贝。
岚朝男儿多轻贱,素来有一女半儿的说法,偏那尚书右丞家不同。
余大人与正君感情颇好,便是后院小侍再多,也尊重正君,未曾让一个孩子从小侍的肚皮里爬出来。那正君也的确颇有福气,肚皮足够争气,婚后四年,一口气给余大人生了个女儿。
那原先嘲笑余大人的同僚,彻底没话说了。
纵是她们娶的小侍再多,也没有四年抱个女儿的,还都是嫡女,比庶女说出去好听多了,庶子更是没法比。
余大人虽说官职不高,仅是正四品,在京城不算出奇。可她素来与人为善,余家又有些邪门,素来多生女儿,便又有足够的姻亲。
即便不像乡下人家那般思想封建,女儿多的人家到底会被人高看一眼,余家历来便是高娶,正君大多出身名门。
余大人的正君,便是从二品光禄大夫的嫡子,她几个嫡妹娶的也都是高门,家族可谓盘根错节。
余大人是长女,她的妹妹们有的从商,有的入赘了更高的门第、安心吃着软饭,还有的走了仕途,官职却都没有她高。
严格来说,整个余家如今就一个余大人是正四品官员。
可稍微懂些的人家便知道,余家和那树一般,露在外面的树冠虽不大、不甚出奇,底下盘根错节的树根却让它牢牢扎根于京城,不可小觑。
这样的人家,便也没人想去得罪的。
余正君一气生了个嫡女后,肚皮安静了许久,直到8年后,方才再度有孕。
这次肚皮极大,余大人素来爱夫,特意请了御医来看,方才知晓怀了双胎。
消息一传出去,全京城便又皆是羡慕了,那段时间余大人的同僚都鲜少与她说话,只觉得这人实在子嗣运颇好。
大年初一那日,余正君发动了,生下一双龙凤胎。
那时的太上皇还特意赐了不少珍宝,也算是借了龙凤胎的喜庆。有那心眼子灵的,便想先把那龙凤胎里的弟弟定下来,结下亲家。
左右不过是个儿子,想来不会和闺女似的,让余大人舍不得。
谁料余大人还真就拒了,她在一次同僚小聚上,酒后放言,想给儿子招赘。
同僚们:“......”
都四个女儿了,还舍不得一个儿子不成!
此后再没人提起与余大人结亲的事儿,有些资历老的也觉得余大人此人韬光养晦,不愿出太多风头。
可余大人还真是这般想的,她女儿多,糙着些养也没什么,反正女儿家也自当顶天立地。
可儿子呢?在闺阁不过养个十来年,便要嫁人吃苦了。再不娇养着些,还如何是好?
她便极为宠爱这小儿子,寻常人家给儿子的规矩,她从来不立。便是正君从宫中请来的教养公公,在5岁的昀儿摊开通红的掌心大哭一场后,也被她辞退了。
余家的四个小姐对这弟弟也极好,前个小姐与余昀年纪相差太大,也没什么共同话题,便可劲儿地送银子、送首饰、送衣裳,余四小姐则时常带着弟弟偷跑出去玩儿。
余昀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从来不知苦为何滋味。
他被养得极娇,偏偏老天嫌他得的福气还不够多,又给他生了张好脸。精致昳丽,不说话时如晨间雾气般懵懂轻灵,13岁开始便京城求娶者众多。
这样的余昀,乍然听闻要参加选秀时,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他才15岁,及笄未满一月,还没好好玩过怎能被困于一方小小的红墙?
素来疼他的母亲却只摇摇头,便是爹也只说:“昀儿,你若晚生一月便好了。”
正月过后正式选秀,他恰好正月初一出生,怪得了谁呢?
余昀却不是这个逻辑,几月出生并非他能控制,这得怪爹娘,再者四姐与他同日出生,却被这烦恼,那便得怪这个世道。
反正责任从不在他余昀身上,怪来怪去,这娇气的小少爷竟连那深宫里的女帝也记恨上了。
全京城想娶他的女子多了去了,都只能被姐姐们威胁,被拦在府外,偏她倒好,仗着有个好身份,便连娶媳妇,都得让全天下的男子们排着队、任由她挑。
天底下怎会有这等没理的事儿?
在余昀眼底,那女帝便也是没理的人。
他素来爱看话本,看的也都是女子娇宠男子的那些,这倒也正常,话本本就是写给闺阁男子看的,自是满足男子们的心愿。
余昀话本看得多,加上从小被全家人宠爱,便也想着,往后要挑一个最疼他的妻主才是。
赠送珠宝、首饰那些,小少爷都觉得没什么诚意。外出喝茶时那些女子腆着张笑脸,赠他糕点果子、替他结账这些,他更是看不上眼。
要他说,没经历过生死怎能遇见真爱?没经历过生死,怎能知晓那女子是否将他放在心间?
心底只装着吃喝玩乐的小少爷,未曾来得及告知爹娘姐姐们自己钟意的妻主类型,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选秀。
这无异于暖房里的雀儿羽翼刚长成,正期待着飞出暖房、飞向天空,却被告知得从暖房搬到笼子,搬到一个更狭窄、更憋闷的地方,供人赏玩。
在爹娘那儿碰壁,姐姐们也无奈摇头后,小少爷一时间转不过弯儿,便投河了。
他倒也不是真的想死,小少爷最是怕死不过,又怎会那般糊涂?
投河,投的是自家养鱼的池子,站直的时候恰好没过肩头。投河时,旁边围着的下人足够五六人,还都是精通水性的好伙计。投河前还特意挑了余正君一贯赏花的时辰,可谓将一切都保证得极好,将自己的小命护得足够严实。
余昀的心机无比浅显,饶是如此,家人们还是被吓了个够呛。
小少爷发了天烧,余正君惊悸一晚后,余大人总算出门了。
余家的姻亲足够多,余大人银子也使得够,加上一些脸面,余昀便没走礼聘的路子,在采选的第一轮便被刷下。
用的理由是看着不大好生养,恰好他大病未愈,脸色也足够蒙混过去。
说来也怪,逃过这一关后,余昀的病不过一两天便好了,又变得生龙活虎起来,若非大夫言之凿凿,余家人都觉得他先前是在装病了。
而这次,花朝节宫中会有赏花宴,余昀又不想去了。
看着那门扉里探出的头,余四小姐还没说话,余小姐已经冷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