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预言 一命换一命

不是吧魔头你! 多梨 5892 字 7个月前

山光黛浮,浮云卷霭。

王不留终于醒来,又是哇哇一阵吐。金开野照顾孩子得心应手,劝他留在此休息,他犹豫着,刚想答应,冷不丁看到花又青,立刻不干了。

飞快起身下床,王不留口中念念有词:“这个小丫头片子能干的事情,我也能干——凭什么不让我去?”

花又青呛他:“口口声声小丫头片子,你比我大几岁?”

王不留恼:“黄毛丫头!”

花又青回:“白毛小子!”

王不留气炸了,四下巡视要拔剑。

金开野沉着脸,呵斥:“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互相戕害?我看不等妖尸过来,你们倒是先把自己给玩死了!”

收了剑,王不留恭敬地向金开野抱拳:“对不起,金宗主,我不该和小孩一般见识,让您见笑了。”

花又青说:“他没见笑,是你在贱笑吧。”

傅惊尘捂住她嘴巴,避免小孩战争再度冲击。

兵分路,金宗主、傅惊尘及一个符修的大弟子,各领一队人去寻那妖尸的埋骨处。

水源,山背阴,极邪之地。这种,即可短暂缩小范围。

顺利在青龙山找寻到那条河流,花又青看过水月新镜中的幻象,确定那妖尸行动范围有限,那盐腌的疼痛跟随着她,即使被人从棺椁中带出,也不能立刻恢复行走,她本质还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但子时阴气重,阴气滋养,谁知她此刻适应到几成?

傅惊尘仰首望月,只见天际边缓缓飘来一朵积水云。

花又青仍旧在他背上,百思不得其解,小声问傅惊尘:“既然叶靖鹰已经研究出药物,为什么一开始不让温宗主带来?”

傅惊尘身上有妖尸的气息,倒是没有几个攻击他。花又青在他背上,倒是引来几个妖尸蠢蠢欲动,傅惊尘踢破一颗头颅,听见花又青倒吸一口冷气——

他顿了顿,踩着剩下几具妖尸的头顶,轻盈跃到树枝上,往山林中去。

“他不确定如今的蓝掌门是否知道此事,”傅惊尘解释,“叶靖鹰大约是想将它占为己有。”

无需多言,花又青明白了。

上次金开野写信求助,信直接递交到蓝掌门手中,因而,指派谁来,带什么东西,如何解决,都是蓝掌门决定的。

叶靖鹰按兵不动,作壁上观,是想观察蓝掌门的反应。

果不其然,蓝掌门并不知道妖尸一事,而温丽妃亦不明——只怕,就算金开野没有写求救信,当温丽妃决定焚镇的消息传入玄鸮门后,叶靖鹰亦会同样地派人过来,同金开野交接。

之前禁地一事,金开野欠叶靖鹰一个人情,他大约打算用在这里。

花又青问:“你觉得,赶在金开野带走她之前,我将她偷偷超度的机会有多大?”

傅惊尘沉吟片刻,答:“大概像你的脑子一样大。”

花又青问:“哥哥,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傅惊尘:“说。”

花又青问:“你骂人一直这么有礼貌的吗?”

傅惊尘忍俊不禁,背着她,轻盈向前:“我不是在骂你,是夸你——”

“青青,”他说,“赶在金开野前面超度它的概率不大,但抢走她的概率大些。”

花又青:“啊?”

“好剑亦需滋养,你是女孩子,属阴——”

花又青搂住他脖子,打断他:“哥哥你忘记我生辰啦?我属兔的,不属羊。”

“……”傅惊尘说,“看来学习差不是你的错,学堂里先生平时都怎么教你们的?这些东西也不教么?”

花又青说:“喔,阴阳的阴啊。”

傅惊尘继续往下说:“火灵剑阳气过盛,玄鸮门平时教的法子亦偏阴,邪,你若是用,未必得当。”

花又青说:“所以你想用它来为我重新锻造一件属阴的兵器?”

他没说话。

“我不要,”花又青认真同他讲,“我不愿牺牲他人来做自己的兵器,更何况这是可有可无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先生教过的。我今日不种恶因,来日便不会有人食此恶果。”

“开口闭口就是因果,或许我该送你去山寺里做尼姑,”傅惊尘叹气,“也罢。”

花又青听他说,那声音像是在说服自己:“谁让我是你哥哥呢?”

傅惊尘骗了金开野他们。

他知道妖尸源头的埋身之地。

半妖尸化后,他始终在青龙山上捕猎,生饮狼鹿之血。

早在初次翻阅县志时,傅惊尘便注意到八十年前这一桩离奇的老虎为妻。

即使没有从幻境中探清真相,他亦从这些碎片中推理出事情真相。

意识到这点的花又青,心生竦然。

——这样一个人,待出了幻境,她该如何才能打败他?

花又青不信什么感化那一套,她是行善,不是脑残。傅惊尘现如今答应她,放弃以人炼器、而是超度,也不过是信了她是自己的亲妹妹。

这份感情的寄托,从开始便是假的。

她不能期许用欺骗来换取真情。

落雪无声,那被人遗忘的可怜女子,就被埋在这片土地下,旁侧是涓涓细流,春日里大约会有小鹿来此饮水,漫山遍野地开满杜鹃花。

可现在还是酷冬,她的尸骨在春风不至之处。

傅惊尘干净利落地拔出剑:“我们需要快些。”

先前那把锈铁剑留在黑水塘下,这个是他又付一两银子购得的。

?花又青亦紧张地用异眼探查:“是不是因为金开野他们很快就能搜到这里?”

“他倒没那么聪明,”傅惊尘一剑刺入土中,挖出一个小口,俯身细细看那土壤层,片刻后,换个地方,又挖,“一旦惊动母体,其他的妖尸就会蜂拥而至。”

花又青肃然起敬,称赞:“哥哥,你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一般一般,人间第,”傅惊尘模仿她的语气谦虚,又淡淡说,“我猜的,寻常话本子上都这么写。”

花又青:“……”

一时间,她竟不知,是该惊讶他模仿能力和记忆力如此出众,还是惊讶他一个杀手竟然也会看话本子。

印象中,他早早家破人亡,历经艰辛,又去了城主府上做杀手,无论怎么看,都看不出,他私下里竟然也会识字读书。

真不可思议。

此处妖异气重,花又青用了一阵异眼,便受影响,连带着两只肉眼也开始发痛。

她闭了闭眼,揉揉额头,听傅惊尘说:“眼睛痛就休息。”

花又青呆一秒,心下一惊,难道,他触类旁通,通过那几句话就发觉她眉心痣是天生异眼么?

傅惊尘不抬头,拔出剑,细细看土壤:“你许久未睡,眼睛都发红了。”

“是啊是啊,”花又青松口气,遮遮掩掩,“哥哥,你在做什么?”

傅惊尘一边往地上插剑、检查翻出的土,一边耐心同她解释。

天然的土壤是规律分层的,每一层都有着细微的差别,而被人工翻动过的土壤,会破坏这种微妙的分层,纵使再过几十年,也不会恢复到原貌。

他在通过这种方法,来寻找八十年前动土埋棺椁的地方。

谈话间,他的剑触到一物,是沉闷之音——噔——

找到了。

挖空上方的土壤,拆下钉死的木板,赫然出现在两人面前的,竟是一个地下通道,宛若皇室贵胄的墓穴。

傅惊尘点一根树枝,丢下去,观察那微弱的火光。

可以下人。

他先跳下,花又青紧随其后。傅惊尘接住她,将人稳稳放在地上,摸索着点燃洞壁上的蜡烛。

洞穴内并不宽敞,光线幽暗,傅惊尘示意她拽紧自己腰间系带。

花又青提问:“你不怕我惊慌过度,不慎拽下你腰带吗?”

“当然怕,”傅惊尘淡淡,“但,谁让我妹妹是个因为害怕就脱男人裤子的家伙呢?”

花又青:“……”

洞穴入口狭窄,越往其中,反倒越宽阔,步过弯月门,豁然开朗,又是一处不规则的洞室。

花又青四下打量,在心中默默记住这洞穴大概的位置,只觉布局十分眼熟,又走几步,待看到两侧对称的通道后,她猛然一惊。

——这种石室的构造图,同女人胞宫的好像啊!!!

曾经,清水派来了个游方术士,喜欢研究草药搭配治疗疾病。他随身携带几本厚厚的书,画的全是人体的各个器官。他喜欢独宿乱坟岗,将那些腐烂程度不等的尸体刨出,用刀割开,细细地描绘看到的一切。

花又青对胞宫的模样记忆很深,因初次来癸水时,肚子难受了很久。她想看看,让她不适的地方,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只字不提,只悄悄记下石壁上的文字,那是梵语,大约是某种咒。想回去之后誊抄在纸上,待出了幻境,再去找二师兄,他博学多识,清水派中,也只有他懂梵语。

思忖间,傅惊尘走到中心位置,忽而停下。

花又青问:“怎么了?”

傅惊尘抬手,示意她后退:“退几步,再抬头。”

花又青如言照做,抬脸看,满目惊愕。

棺椁竟在这洞中悬空摆放,木头棺椁外已有外物侵蚀痕迹,坠绳亦摇摇晃晃,抖落扑扑簌簌的雪花,细看,那也并非雪花,而是一块又一块结成的盐巴。

而棺材中的人早已经离开,傅惊尘凝神静听,忽单手抱起花又青,往前方躲避——

一只手自地底猛然伸出,指甲尺长,肌肤被盐泡得已经不辨肉色,像皱皱巴巴、腌了年之久的咸萝卜。

花又青屏住呼吸。

是她。

是那个可怜的女人。

皱皱巴巴的手将大地撕开一道裂痕,轰轰隆隆,洞室亦随之摇摇欲坠,那女人露出苍白、布满盐巴的脸,眼睛竟淌着血泪,声音如杜鹃啼血:“我的孩子,我的宏儿,文儿……是娘,娘没有保护好你们啊……”

忽而,她又作小孩啼哭,发狂:“娘亲!娘亲!我冷,我被人骗了!我想回家……娘亲……”

悲鸣中,傅惊尘往铁剑上迅速画一镇妖符。

花又青眼尖,一眼看出这不过是玄鸮门教的基础咒法,她紧随其后,又悄悄补充了一个。

刚刚画好,女人已挣扎着从地面裂缝中爬出,面目狰狞地扑过来,声音尖利:“我没有做过坏事!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轰——隆——隆————

乌云蔽月,暗色沉沉,电闪雷鸣,倾然之间,暴雨如注,尽倾而下。

山上,正搜寻的金开野,因骤然的雷鸣而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