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破黎明晓。
清水派中。
三师姐楚吟歌近乎力竭,才一路背负大师姐抵达家中,她来不及休息,高声指挥师弟师妹们,取药材,烧热水,用清洁咒清理房间,施法需要干净的环境……
一路下来,楚吟歌心中亦有忐忑。
细探脉象,其实大师姐身上并无致命伤,最严重的唯一一道,便是压在经脉上侵蚀的几道符咒,但也不致命,可见下咒者留有很大余地。
设下的这种符咒,和花又青刚刚醒来时,她脏腑深处的符咒十分接近。
莫非打伤大师姐的、和幻境中打伤青青的会是同一个人?
楚吟歌满腹疑窦,先耐心剔除掉那些附着于大师姐经脉的咒术,又为她细细顺气,修复那些如发丝的经魄。
七师妹孟神爱取了天山雪莲归来,楚吟歌以手为刃,三下五除二,将一株雪莲俐落地捻做细细的小方块儿l,不多不少,分成数量均衡的七份,嘱托孟神爱取了其中一份去熬煮,用来为大师姐固本。
孟神爱说好,点头答应。
她刚走,八师弟谢垂星便大步迈入,低声问,他能做些什么。
楚吟歌头也不抬:“去守山门,我运功为大师姐疗伤,无暇分心——你莫让外面人进来。”
谢垂星点头说好。
“还有,”楚吟歌吩咐他,“没事的话就用热水洗个澡,别总是用清洁咒,大师姐叮嘱过很多次了,你要自力更生——以后别滥用玄术了,好让她也开心些。”
谢垂星:“……”
师妹师弟们都出了门,五师妹季从仪在找寻她先前炼的丹药,尚未归来。
待房间中只有她二人后,楚吟歌的额头才涔涔冒汗,终于放下那故作轻松的姿态,颤巍巍地去触碰大师姐冰冷的手。
身为师姐的镇定在此刻消失,她第一次感觉到慌乱无措。
很危险,大师姐现今十分危险。
大师姐的魂魄与身体如今并未完全吻合,甚至有些像魂魄剥离、再度入内,就像施展离魂术时被人干扰、伤了魂魄,又像被人生生抽离魂魄、再度安放在身体中。
此等才是最致命的问题,甚至比楚吟歌起初预想的事态更加严重。
这般,即使有花又青带来的天山雪莲,也难以挽救大师姐的性命。
若想安她魂魄,保住她的命,必须……必须要去海棠宗。
海棠宗位于泼粉山上,而那泼粉山的后崖深处,生着一株返魂树。
相传返魂树三千年一开花,花可飘香数百里之远,其花熬制成汁,炼做药丸,能将命垂一线之人救活;
实际上,说是能将命垂一线之人救活,也不过是挽救那些魂魄尚在、肉身死亡之人。
返魂,返魂,此药丸的主要作用就是令魂魄重新适应身体。
对于那些魂魄已散的人来说,哪怕吃掉一整个返魂树,也是回天无力了。
大师姐如今的情况,魂魄和肉身若即若离的,最适应此返魂之丸。
只是这返魂树三千年一开花,十分珍稀,难得一遇。
听闻今年会有花朵盛开,早就有各路能人异士、妖魔鬼怪前去泼粉山上,都要采那能返魂的花朵。
一夕间来了如此多的人,海棠宗的男女弟子倒是开心,他们其中,一个两个,皆采补到修为大涨,如今已经开始挑剔到只肯采补有元阳元阴、且修为高深、容貌俊美身材好的人,寻常之人,已经看不上眼了。
况且。
她们清水派,之前还和海棠宗有过严重的过节。
百年来,海棠和清水都势不两立。
一想起昔日定清师尊“强抢”海棠宗女弟子芳初的事情,楚吟歌便眼前一黑。
踌躇间,季从仪捧着丹药过来。
楚吟歌冷静思索,取舍过后,下定决心。
待二师兄和青青她们回来,便悄悄同二师兄和四师弟单独说起这件事,不过,也要稍稍隐去一些。
去海棠宗夺返魂花一时,事关重大,稍有不慎,或许有被海棠宗弟子采补的风险。
二师兄温厚无欲,如今已经半辟谷,年纪也大了,不可再令他此时破戒,丧失元阳,功亏一篑;
四师弟展林平时乐乐呵呵,又写又画,实际上极为纯爱,这些年来,清水派的日常开销,没少由他负责,此等险事,更不可令他擅动。
至于剩下的几个师弟师妹,楚吟歌更是想也未想。
都是一团稚气的孩子,若要她们前去,还要他们这些师兄师姐做什么?
如此一来。
楚吟歌冷静想,不过是有泄露元阴的风险罢了。
她去。
倘若当真遭遇不测,也只当白女票了小倌。
天边微云,红日吐柔光。
玄鸮门中。
花又青手中的兵器都卷了刃。
鲜血染衣,幸而都是旁人的血。
花又青不知这一路上,自己究竟砍伤了多少玄鸮门弟子。
她犹毫发未伤。
昔日玄鸮门剑术第一(虽然是外门弟子),绝非浪得虚名。
药峰上弟子中,擅长剑法的人并不多,所学所用,也多是外门那一套,花又青每接一招,便能预判他们下面十招。
这些人绝不是她对手。
终于要成功地将哑巴少阴和四师兄成功地“护送”了出去。
只是在即将出玄鸮门的那一刻,有人急急丢一道符出来,压在她手掌上——
“你究竟是何人?”
哑巴少阴已经迈出结界,闻言,抱着展林,回头欲看;
花又青担心他心软留下帮忙,干脆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哑巴少阴和展林一块儿l踹了出去:“走你!”
她的手暂且被那符咒定住,酥酥麻麻一片,好似过了电。
这种符咒还是花又青昔日里自己创作的,一不留神着了道,想解脱,也是轻轻松松。
她拽下符咒,转身看,银发受伤的王不留,已经从昏迷中醒来,此刻正用剑指着她的咽喉:“还用了易容术。”
寒夜冷星,王不留银睫下,目若寒冰。
看着他的眼睛,花又青能确定,这不是那个和她从小玩到大、一同寝食的王不留了。
不是他了,这是个陌生人。
只是相似的、过于亲密的脸让她还是略分心神,迟了一步,被王不留抢占先机。
她拔剑相迎。
单论剑法,王不留绝不是她的对手。
昔日他曾败下过多次,刻苦训练,仍比不过有天赋的她。后面虽堪堪追平——也不过是“堪堪”。
手持铁剑,花又青同王不留过了三十招。
一是为了遮盖自己的清水派身份,二来,也故意迷惑王不留。如今她使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当初曾打败过王不留的那种。
果不其然,三十招后,王不留的脸色已经变了,甚至有些愤怒。
“你究竟是谁?刻意学青青的剑法,究竟是何用意?”王不留问,“谁指使你们来的?”
猝不及防。
花又青被那句“青青”镇住,愣了一下,一分神,令王不留找到破绽,打落她手中剑,同时狠狠丢在她身上一道归真咒。
返璞归真,一切回到原本。
她给自己易容后的少年相貌倾刻间褪去,瞬间便现了原身原脸。
明眸皓齿,头发乌黑,皎若月下梅。
花又青震惊对方竟然有归真符。
对面的王不留,看起来比她还要震惊。
“青青!”王不留手一抖,下意识放下剑,声音发抖,“你……你借尸还魂?还是夺了舍?不,不,不可能……你现在是鬼?是来看我们的吗?这些年,我们都很想
你……”
声音颤颤,颤到令花又青想起,当初俩人偷吃烤鸽子被叶靖鹰发现。
那个时辰,王不留就是这个表情。
可是——
可是——
慌乱间,不知想到何处,王不留又以剑指花又青,愤怒间,终于有几分过往的炸毛感:“何方妖物?竟敢幻化做青青模样迷惑我,当真是不可理喻——你以为长得像她,就是她了吗?!!!”
话音未落,花又青速速双手结咒,重重一道使人昏迷的咒语打在他胸口。
王不留情绪激动,一时不察,中了招数,直直跌落在地,再度昏过去。
花又青凌然看不远处树丛。
幽影重重,风吹树摇动。
隐约察觉到那边有人,但仔细看,又无什么,好似只是她的幻觉。
眼看玄鸮门其他人要追来,花又青不能久留,来不及开异眼,纵有疑惑,也要先离开。
出了玄鸮门,直奔玄武山,同二师兄等人汇合。
没走出几步,就看到力竭坠地的哑巴少阴。
同王不留对战时,那一剑其实伤得他颇深,只是不曾显露。
花又青蹭蹭蹭几下,给他渡了些气,又紧急帮他止血顺脉。
展林焦急万分,催促花又青:“青青,此地不宜久留,尤其是你,现在十分危险;我现在察觉到——”
哑巴少阴不能说话,只点头。
他作势要抱着展林继续飞,花又青拒绝了,提醒他,某抬重物,否则伤口又会撕裂;只是术法使身体暂且愈合,内里还是受伤的。
还是用背着大师姐的法子,花又青努力背展林,往和二师兄约好的地方去,现下似乎甩掉追踪,身后再无玄鸮门中弟子追出。
她衣衫沾血,心中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