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规定,不必裹足;但民间中,为了能让女儿嫁得好人家,为了能博得一个“教女有方”的好名声,为了坚守长辈的传统,仍旧有人咬牙,趁着女儿年纪尚幼,脚还未长好,骨头还没硬挺,几尺长布掰断脚,压低脚趾,一层层地勒紧,勒紧。
直到如今的君主李信桢即位后下令,凡给幼女裹足者,皆要收取罚金。
这才及时遏制住裹足之风,只可惜,同时也多了不少借此由头随意罚钱的污吏。
沉沉月影下,裹足妇人速度轻快,再看地上,毫无踪影。
妇人一路走到将军府另一处客房中,屈身行礼:“莫长老。”
月光照白瓦,莫不欲负手而立,慈爱问:“万三娘,你确定自己看到了他们?”
“昔日同花又青交手,她血的气味,我永远都忘不掉,”万三娘低头,“分明是未出阁的姑娘,说是修道,却又和兄长媾,和……又有肌肤之亲。若放纵她如此淫,乱,岂不是败坏我们女子的贞洁名声?”
莫不欲打断她:“此番废话无需多说,我只问你,那不老返生阵,你可修复好了?”
万三娘面露难色。
“……并未,”她说,“其余材料倒还容易补齐,唯独缺了一味最重要之物。”
“是何?”
“当初弘光尊主生剥了一女子的皮,令她临死前充满怨恨,又用生腌和符咒封住她的魂魄,致使她充满怨憎,”妇人谨慎,“可是……我按照您的嘱托去寻时,发觉早在十余年前,那法阵便被人破坏掉了,而那具充满恨意的女体,也早早被人超度。”
莫不欲问:“尸首也无存么?”
万三娘说是。
莫不欲说:“白衣派被屠时,方宏不在那山上,逃过一劫——你可找寻到他的下落?”
万三娘头低得更深了:“暂未。”
“一件事也做不出,”莫不欲说,“枉我当初将你从贞山救下。”
万三娘哀求:“长老!”
“你本是不散的怨魂,我当初可怜你生前死后都在守节,方让好友搭救你一命,这些年来,也损耗大量元气来救你,不过是因念你本性良善,”莫不欲说,“但如今你事事都办不成,我开始想,是否是天道暗示,要我送你早早入轮回。”
万三娘慌乱:“我不要。”
“那便再交给你最后一件事,”莫不欲说,“若你能做得好,那便是天要我留你,今后,你仍旧可以为我做事;可若是不成,那便是天道的暗示。你完不成,也不用再回东阳宗了。”
万三娘问:“什么?”
“此将军府中,曾藏有我年轻时遗落的一柄宝剑,”莫不欲说,“直到今晚,它震动不安,我方寻到它的下落。你若还想继续留
在这世上,便助我一臂之力——”
他说:“将它带回给我。”
万三娘说:“可那花又青和傅惊尘都在……”
寒风飒飒,莫不欲迎雪而立。
“正因如此,方不能让此宝剑落于他们之手,”莫不欲沉声,“傅惊尘无恶不作,心狠手辣,魔头之名,想必不用我再讲给你听;至于花又青么……她明明出身名门正派,却又同傅惊尘此等恶人厮混,自甘堕落,当真比那最低等的窑姐还要下贱。你是好姑娘,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宝剑被他二人取用?”
“自然不能,”万三娘怒,“宝剑配好人,自然是要长老您才能匹配得上。”
一停,万三娘又问:“窑姐是什么?”
莫不欲说:“娼妓,最低等的那些,给两个铜板便出卖身体。”
万三娘问:“为何长老如此了解?”
莫不欲拂袖:“闲话莫谈——你且去吧!记得,定要将宝剑取回!”
万三娘答好,领命而去。
莫不欲立在檐下,心惊肉跳。
那宝剑乃芳初血肉所化,凡同黑魔有所交际之人,皆无法取碰;
适才,莫不欲不过暗暗试了一下,甚至尚未接近,足尖便燃起火,烈火焚焚,要烧他的灵魂,疼痛异常,用了许多咒符,才勉强熄了那明火,如今仍有灼烤痛觉。
他不敢再冒险,倒也安定了一颗心。
——无论如何,此剑,他若拿不走,傅惊尘也拿不走。
至于花又青么……虽然是个小天才,但也不是莫不欲的对手;至于傅惊尘带的那仨男人,也构不成什么大威胁。
况且。
他们应当都不知此宝剑的秘密。
莫不欲肃然。
唯一令他警觉的,便是隐隐之中,花又青同那宝剑竟有共感。
倘若真教她得到此剑,不知那剑上附着的灵气,是否会全部倾注于她身体;
还有那剑上残魂,同她相逢,那些残余的记忆,更可能带来新威胁。
天将破晓。
早膳后,将军便请了几人见面,略做寒暄几句。
傅惊尘如今化名陈惊,假称云游四海的散修,又奉上几瓶延年益寿的丹药,令将军欣喜开颜。
花又青当真佩服傅惊尘此等口才,无论和怎样的人结交,总能如此游刃有余。
眼看话至佳境,花又青若无其事地提到将军府上的藏剑阁。
将军为人豁达,笑着说,那些都是好友相赠,常年累月地存下来,这楼也越修越高。
他广交修道者,遇到贫寒之人,亦会慷慨解囊,因而,不少修道者主动帮助他,为藏剑阁设下符咒,唯独将军和心腹能入。不仅能隔绝那些江湖上的窥剑者,还能防止某些不怀好意的修道者。
见他谈起佩剑,便如老父亲谈起孩子般,花又青便不再多问,知他必然是不肯割爱的。
既是如此,花又青也便压下好奇心。
傅惊尘却含笑询问将军,是否可售卖藏剑阁中的剑;他直言,说舍妹尚无合适兵器——
话未说完,那将军果真拒绝了。
花又青不说话,待离开后,方压低声音,问傅惊尘,干嘛这样问?
“你寻常对兵器并无兴趣,为何今日忽问起藏剑阁之事?”傅惊尘说,“你感受到了什么?”
“没什么,真的只是好奇,”花又青说,“你总是这样,我夸一句什么好,你就会给我弄过来——实际上,我根本不需要。”
傅惊尘不说话,只是看她。
花又青已经彻底摸透傅惊尘的脾气。
若是她当真透露出宝剑感应之事,以他那种警觉和好奇心,定然,下一瞬便直接闯去藏剑阁,将那宝剑强抢出来。
将军是个好人——不,纵然将军不是好人,此等明抢之事,也不妥当。
虽察觉到这是乱世,若教她为一己私欲去掠夺他人之爱,纵使身死也不肯为之。
「万钟则不辨礼仪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识字初始,二师兄便抱着她,教她一个字一个字去辨认的东西,花又青铭记于心,又怎能去忘记?
傅惊尘一笑:“果然是名门正派教出来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