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不知什么时候,会被这种坚定的姿态突然击中心怀。
“怎么了?”
听徒弟说起,夏诉霜低头看去,才看到裙边沾到的脏雪,已经湿透了一小片,灰尘布满了那块湿透的料子,看着有些邋遢,还沾湿了鞋袜。
宋观穹见她呆呆的,没有动作,取出了一方干净的手帕,在她脚边半蹲下,将那一点点裙边握在手里。
夏诉霜不知所措,想后退一步。
“阿霁,你伤还未好,快起来。”
宋观穹握住她裙下足踝,仰起的脸如玉般干净无辜,“徒儿以为师父不动,是在等徒儿给你擦干净……”
从前在山上,这些小事他都抢着做。
起先她不愿徒弟做这种伺候人的事,阻挠了几次,但徒弟却说这是他的孝心,如二十四孝里的“亲尝汤药、扇枕温衾”一样。
于是原本照顾着徒弟的夏诉霜,变得慢慢习惯他的照顾。
那时夏诉霜对男女大防一无所知,阿霁又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自不会有什么戒心。
现在周凤西看着,夏诉霜很不自在,才猛然意识到,此举实在有些亲密了。
“师父没有让你擦,你还伤着呢,快起来。”她找借口拒绝。
“很快就好了。”
宋观穹说着,手帕仔细温吞地擦拭那一块脏污。
脏点子被他慢慢擦到帕子上,徒弟的手分明没有沾到她的肌肤,她却觉得小腿根那一块有点发麻。
夏诉霜眼睫扑扇,抿紧唇不知道该看哪儿。
周凤西原本因说起徐太师的事,通身气息都冷冽了几分,但见宋观穹躬身为夏诉霜擦裙裾,不由皱起了眉。
分明是屈身侍奉,他却觉得宋世子在禁锢着诉霜。
她收的这个徒弟,哪哪都不对劲。
他开口道:“堂堂国公府世子,在大街上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师父有事,弟子服其劳,纵使亲尝汤药,涌泉跃鲤也是应该的。”宋观穹为师父拢好裙裾,才终于站起身。
他将帕子叠好,放入怀中,恢复了世家公子的端方有礼,含笑看着周凤西:“况且,这些年也做惯了。”
周凤西喉结滚动了几下,不知说什么。
他离开十年,此人伴她八年,在诉霜心里,自是徒弟比自己更重要。
他们才是一边儿的。
此时落宋观穹的面子,也是下夏诉霜的面子。
“看来今遭不是叙旧的好时候,夏娘子既然搬到这儿来了,正好……”
“没什么正好的,诉霜久居深山,不喜与人来往,何况周将军……还是避嫌为好。”
说罢,她转身离去。
宋观穹意味深长看了周凤西一眼,跟上了师父。
进门之前,夏诉霜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徒弟在定国公府不缺人伺候,但习武之人,手脚一定要收拾利落,挥剑时不能被衣料牵绊,这点小事还是要吩咐到的。
谁料宋观穹却说:“这些一向都是徒儿自己打理的,今日出门赶了些,才没有系好。”
“真的?”
“嗯,今天的惊喜太多了,处处是阿霁的孝心,你将所有的事都做得太好,好得让师父心疼,
为师的事……将来会慢慢同你说。”她低头理正护腕的位置。
孝心吗?
宋观穹笑了笑。
夏诉霜没看到他笑,以为人已经被安抚下来了,听到他含糊地嗯了一声,放下心来。
厅内无人,师父没在看他,宋观穹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盯住她。
可也只能看个发顶,还有她饱满的额头、微翘的眼睫和鼻子。
师父发髻上除了一只素白的簪子,就没有别的饰物了,他明明送了许多首饰上多难山,却未见她戴过,这两日也让他不必再送钗环。
师父终究懒于迎合建京的风俗规矩,恢复了从前轻松自在。
宋观穹突然说道:“既然徒儿这么好,师父随徒儿留在建京,再不回去了好不好?”
“山上还有些旧物……”
她不经意抬眼,徒弟在看她,显然不满意她的回答,
夏诉霜慢慢将后半句讲出来:“等收拾过,请了师父的灵位,我当然是愿意和你们待在一块儿的,但世家那些高低规矩,为师是再不想沾了。”
宋观穹这回终于开怀了,哪里还会让师父有顾虑,“这些往后都不会让师父烦心,师祖的灵位我去请。”
“你怎么行,师父会怪罪我。”
夏诉霜将护腕的带子重新系好,将他手臂推回去,还拍了拍,“吃饭吧,你一大早带着伤忙前忙后,别人早就吃了。”
“嗯。”宋观穹饿着自己也不会饿着师父的。
二人的别扭来得快去的也快。
用罢了饭,夏诉霜在院子里一株一株地认花认树,宋观穹坐在廊下摇椅上,端一碟肉干,抛出去让卜卜衔到嘴里吃,眉眼间恢复了少年人的懒散恣意。
近山明里暗里咳嗽了几声,暗示主子该走了,宋观穹却无动于衷。
等见到师父眉间困倦,宋观穹才终于起身告辞。
夏诉霜起身目送他走出院子,院门一关上,整个院子就静悄悄的。
女使已经被她打发去休息了,卜卜好奇地在院子里东嗅嗅、西嗅嗅,熟悉这个新地方。
周凤西这个人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子里。
此时天色还早,大概不到一更。
周凤西还在外面吗?
夏诉霜不敢去推门,此刻也没半点睡意,坐在台阶上抱着膝盖。
等到一更的梆子敲响,夏诉霜偏头听了一会儿外头的动
”
你快走吧!4”
被一再催促离开,周凤西忍不住道:“诉霜,我真的不能跟你再说说话吗?”
我们都已经分开十年了。
这些年他是凭着一腔报仇的执念在战场上拼杀,还存活着的一点暖意,就是对她的眷恋,这是周凤西唯一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