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私心之人,却一再推拒她。
“就说说话,也不可以吗?”周凤西几乎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用这种,带乞求的语气跟人说话。
夏诉霜低头看自己的手,鼻子发酸,倔强说道:“这于礼不合。”
于礼不合……
“你是知道我求亲的事了?”他问。
“你可是喜欢那曹家小姐?”
夏诉霜问完又觉得自己傻,若是不喜,为何要去跟皇帝求娶。
周凤西默然。
久到夏诉霜以为他要离开时,他才开口:“这其实不是我的第一桩婚约。”
她猛然抬头看向他。
周凤西以为自己永远不会向别人说起旧事,但开了个头,接下来就容易了许多。
“少时我的师父曾为我,和他的女儿定过一桩亲事,她是我挚友的妹妹。”
挚友的妹妹……
夏诉霜堵了好多话在嗓子眼,最终也只是涩然问道:“你那位挚友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人?”
“我记不大清了,是个小丫头,一直蒙着面纱,也不会说话,除了家中人,大概没人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后来我收殓了恩师一家的尸骨,有很多都辨不清了,她大概也在里面吧。”
“若是她没死,你还会求圣人赐婚吗?”
“……”
周凤西又是沉默。
他对恩师的女儿、挚友的妹妹并无儿女之情,便是她还活着,为了自己的目的,周凤西也会求娶曹家女。
若说此生他对谁动过心……周凤西看向她。
若问周凤西真心想求娶谁,他在十年前就已经遇见了。
但他不会说这句话,两桩婚约都非他所愿,但都是不可抛却的责任。
自知肩负重担,不能耽误情爱,又何必再说出口。
夏诉霜听入了耳,舌尖不知是苦是涩,心底却是释然的轻松。
周凤西看她低着头不说话,看来万分忧烦,发顶却可爱。
从他进来起,她眉头就未曾松下过,周凤西一个打仗的糙人,也开始在乎女儿家的婉转心思,为自己烦扰了她感到歉疚。
“周将军,你有你的事,我亦有我的,能在建京重逢是缘分,只是……”
夏诉霜突然喉间的哽咽,坚持说下去:“只是,你我身份悬殊,私下还是莫要再有往来。”
事不可违,两个人都该谨守世俗划出的界限。
夜色不知是何时降临的,对方的脸逐渐暗了下去,冷风一遍
()遍吹寒躯壳,没人再说一句话。
那句“你该走了”夏诉霜没能说出口,她怕一开口就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你还会扎灯笼吗?”
周凤西扭头,吹燃随身带的火折子,点点亮光映照在琉璃片上,银烛点亮之后,琉璃灯像一颗坠落在小院里,不曾熄灭的流星。
琉璃灯照亮了两张仍旧年轻的脸。
这么漂亮的琉璃灯笼,非绝世的能工巧匠,耗尽心血不可得。
夏诉霜深吸一口气,让夜风吹凉面颊,才走到周凤西身边,去看那盏灯。
一片片的琉璃嵌合无隙,她细细看去,心里止不住发酸,阿霁为了做这盏灯送她,该有多辛苦呀!
周凤西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1]……原来从前竟是我想错了,比起纸灯笼,琉璃灯确实更像星星。”
她将手覆上,烛光微微暖着掌心,“这是我大徒弟亲手做的。”
周凤西想到那位定国公世子,突然笑了一下。
“什么时候收的徒弟?”
“你离开两年后。”
“我离开之后,你时常自己扎灯笼,还教了你的徒弟,对不对?”
夏诉霜不肯承认,“你可没教我做琉璃灯。”
这是她徒弟自己学会的,和周凤西不沾半点。
“呵,是没教过。”
但宋世子若是知道,他师父教他的技艺是从自己这儿学的,该是什么反应呢?
“你走吧,以后也莫要这样……见面。”
“你想如何见?”
“周将军若当民女是旧故,便请顾及彼此声誉,不要做这种鸡鸣狗盗之事。”
“鸡鸣狗盗?你何必如此自污?”
“瓜田李下说不清楚,如今谨慎些,好过将来受万夫所指,若无别事,请回吧。”
面对如此决绝的夏诉霜,如对一堵坚壁,周凤西也清楚,两个人不再接触,对彼此都好。
说完他转身大踏步,
“等等。”
周凤西立刻就转过头来。
夏诉霜一身白衣如月中仙子,在夜色中伶仃缥缈,她问,“你一定要娶曹家女,对不对?”
“对。”
他要足够的权势,足够的支撑,为师父一家沉冤昭雪,以告慰虞氏全族在天之灵。
夏诉霜深吸一口气,那便不必再说了。
她父母皆亡,幼时的婚约便作废了,周凤西十年征战才换来如今的位置,将来娶妻生子,和乐美满,为何要用旧仇拖他下水呢?
他只是阿爹的一个徒弟,不该为虞家的仇,赔上一生。
她与他,不必相认。
在周凤西的注视下,夏诉霜凄然道:“没有事了,夏将军,更深露重,往后莫再来了。”
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钝痛从空荡荡的胸膛蔓延开去。
终究,连故友都不能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