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压抑感,似无形之物要攀上人的四肢。

“池师兄。”廷听放下手中的谱子,“是受伤了吗?”

她说谎?她哪里说谎?又是因为清音城的事情怀疑她吗?在此等深夜,池子霁是有证据来抓她,还是单纯的来威吓她的?

黑暗之中潜藏着危险,此地并无一处安全。

那浅淡的血腥气随着风飘散,廷听的大脑突然清晰得可怕,正如那夜她毫不犹豫握住剑之时。

每当面对池子霁,廷听都格外紧张,每句话都要细细斟酌,而后装成毫不刻意的模样。

廷听看着池子霁,细细审视、分析着他的言行举止,怕不小心露馅,又有些奇异的兴奋,脑子明明在警告着她站在刀尖上,心脏却在胸膛内咚咚作响。

“这不是我的血。”池子霁认真地看着廷听,声音轻快,“到了分神境,师妹就会发现受伤很难,伤口能在身上留下更难。”

即便受伤了,眨眼间便好了。

“这个时辰,师兄怎么会在这儿?”廷听能感觉到他身上未散的剑意,似是刚从战场上下来。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安静的室内几乎只剩两人的呼吸声。

灯光在廷听眼里洒下浅浅的金,她无论是神色还是语气皆透着几分亲昵与方才和萧粼说话时的客套截然不同。

“去做了些其他七星不愿做的事,归来路上‘恰巧’路过缭音峰。”池子霁勾着嘴角,意有所指地调侃,“刚巧亲眼目睹了师妹与其他妖精月下相会。”

这话听起来有点怪怪的。

廷听想到方才对萧粼的态度,不禁有些心虚。

她情绪差,又是夜里,难免不如平日里的周全,要说是相会,别说她,萧粼可能都不乐意。

“师妹嘴上说着我珠玉在前,不会与外人私会,转头便寻了旁人。”池子霁说着,坐到桌案的侧边,他手撑着脸看着廷听,灯光落在他脸上,眼下印出一层阴影,“师妹说谎。”

池子霁今夜从战场上归回,路上听到熟悉的琴音本是惊喜。

他以为会如之前的那夜一般,再在缭音峰与廷听秉烛夜谈一番。

却不想,池子霁飘浮在缭音峰的上空,看到的不光有廷听,还有一个陌生的鲛人。

那条鱼孱弱无力,尚不需池子霁拔剑,便能化作他指尖的尘埃。

矫揉造作,心怀不轨,觊觎他的师妹。

何等碍眼。

廷听先是一愣,疑惑地说:“我与那人不过偶遇……”

池子霁的眼中沉如凉夜,并无半分调笑。

他为何这样说?这个语气调侃却明显不是玩笑。还是说“私会”只是代称,实则对她有所怀疑,为了试探她的态度?

廷听状似无措地手指交错,贴在一起:“我今日与舍友又生矛盾便夜半出门修炼,与他也也不过初次相见,他既有难,作为同门我自然不能置之不顾。”

她迅速将自己半夜出门的缘由说清楚以证清白,反正池子霁之前也知道此事——若不是她的问题,难道是萧粼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池子霁垂下眼,指尖一下下点在桌面上。

依照过去他观察到的无数人的表现,这份情绪大抵称之为不满,他没有遮掩,放任其蔓延开来,将其放大,强调。

那么按照他过去的行事办法,就要解决掉它。

“不过我确实是第一次见鲛人,原是这般长相与声音。”廷听望着池子霁,将话题往萧粼身上引,试图证实她的猜测是否正确,“曾听闻太华宫有教无类,没想到还能遇到鲛人同窗。”

内外门相距甚远,算得上什么同窗?

池子霁面上浮现出困惑。

他眼睁睁看着在那条他与廷听共同漫步过的缭音峰山道上,少女与鲛人花前月下,弹琴闲谈。

那条鱼惺惺作态,在桃花树下搔首弄姿,祈求廷听的垂帘,属实难登大雅之堂。

他刚新鲜拉到身边还没多久的师妹在被一条鱼光明正大的觊觎。

这太荒谬了。

池子霁平生未见这等稀奇之事,只想将其打消,和他在战场上一般,彻底清理干净。

灵灯明亮,却仿佛有阴影鬼魅从身侧的少年身下伸展而出,氤氲入云,吞噬灵光,笼罩住整个房间。

“我只廷听你一个师妹,师妹却有很多很多个师兄师弟。”池子霁似有埋怨,笑容风轻云淡,声音颇具韵律,似滚珠滑过丝绸,好似在刻意模仿着谁。

池子霁阅人无数,哪里会不知道有什么勾人的小伎俩,萧粼那点道行在他眼中尚且排不上号。

问题是廷听没见过。

廷听仔细地看着池子霁,却只能看到他眼中的专注,仿佛只是师兄妹间的玩笑,也不知究竟是她的问题还是萧粼的问题。

这话听起来更怪,可这人一点信息不漏她能往哪里猜?

总不能是单纯的占有欲吧?廷听荒谬地想。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哪怕是友人之间也会出现占有欲,更遑论是师兄师妹之间。

没有别的思路,只能硬着头皮先若无其事地应付过去了。

“池师兄是不一样的!”廷听突然抬手,拉住了池子霁的指尖。

“啪嗒。”灵灯扑闪了下,宛若烛光闪动。

池子霁睫毛一颤。

廷听诚恳地说道:“池师兄之于我,如兄如师,他又如何能与师兄比?”哄人嘛,谁还不会呢。

萧粼的利用价值又哪里配和池子霁比?天差地别好吗。

池子霁瞳孔一动,看向了托着他的手,那双手细嫩,指腹带着磨茧,带着不同于他的体温。

奇特,新鲜。

修仙界虽不如凡间讲究繁文缛节,但廷听年少且不谙世事,池子霁顾及礼节,鲜少直接接触。

旁人想要碰触到池子霁的衣角尚且难于上青天,更何谈活生生地碰到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