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

池子霁忽然奇异地安静了下来,好奇地看着手指,方才空气中那股诡谲的压抑感烟消云散。

“师妹尽拿些我说过的话来应付我。”池子霁问道,“今日初次见?”

哪怕语气轻松,他这一字一句都像是来审讯犯人的。

话不在精,有用就行!

廷听心里抹了一把汗,看着池子霁,无比坚定,“嗯。我现下专注修行,心无旁骛,一心只为取得宗门大比的成绩!”

“正是因此,我才会在半夜依然勤学不辍,来到缭音峰观书!”

池子霁沉默了。

振聋发聩,想必是个师长听了都会赞不绝口。

“既是初遇,那人心术不正,师妹大可敬而远之。”池子霁笑了声,坐正身子,随意地说道,“轻浮孱弱,无可用之处。”

“师妹既重视宗门大比,便要寻些可靠之人,历年大比中被队友拖累,错失魁首之位的人数不胜数。”

廷听突兀地想起了药堂的邬莓师姐对于池子霁“眼高于顶”、“油盐不进”的评价。

与廷听过去见过的高高在上、仙风道骨的长老们不同,池子霁像是玉京中谈笑间便定下生死的权贵,他垂着眼,指尖灵力如细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将棋子按下。

“师妹未曾想过,那人目的不纯?”

所以还是萧粼的问题啊?!

“我想过,但无迹可寻。”廷听摇了摇头,在池子霁疑惑的目光中说道:“我只不过是新弟子,身无长处。他即便污蔑我,也只不过让我离开门派,有何益处?他若图谋甚大,那必定与师兄有关了。”

她得想个办法把锅往外甩甩。

池子霁愈发意外,指了指自己:“我?”

他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性,津津有味地听着廷听说道。

“我与其他弟子不同之处,只在与池师兄相处更密切些这一条了。”廷听语重心长地说。

别说太华宫的内幕了,她光是为了从池子霁身上学些修炼的经验就煞费苦心,竟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师妹说笑。”池子霁被逗乐了,笑得肩膀都在颤抖,许是从未听到这般趣谈,随手拿起旁边的一卷书在廷听手上轻点了一下,“你可知为何其他七星不愿去做的事,偏要我去做?”

廷听在长音阁多年,唯独出行历练过一次,学到的内容来源于书册,哪里知道他们内部的事务分配。

“他们自诩仙风道骨,伏魔倒也罢。有时魔物与人类勾结,涉及到人,他们便觉得繁复腌臜,不愿沾上因果。”池子霁轻声,认真地看着廷听,声音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这些弑杀之事都是推给‘破军’做。”

所以今夜他身上的,是别人的血腥味。

廷听也确实在入门典礼上听过那些贬低性的形容。

“我习以为常,并不在意,若真有人图谋在我,也算有一腔孤勇。”池子霁轻描淡写地说,笑意盎然,眼神单纯得可怖。

性命交到他手上,那问题可就简单太多了。

廷听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的话在廷听耳中,透着股强者不易察觉的傲慢与不以为然。

池子霁:“怎么?”

“萧粼修为不如我,即便他动机不纯,我也能当场制服他。”

池子霁沉思片刻,开口:“我方才有一事没说。”

“师妹许是不解人事,临近元婴,要小心小人以情爱而饵,攫取你的元阴修炼。”

廷听将目光从书上挪到池子霁的脸上,惊诧,像是完全没想过还有馋她元阴这个可能性。

池子霁这样说,那看来他也遇到过……

廷听眼神复杂。

“我对于心术不端之辈向来是一棒子打死的。”池子霁意外廷听的思维方式,但还是及时制止了她的联想。

他未曾想过只是这般闲聊,都格外有意思。

与寡淡无趣的自己与其他生灵、死物不同,眼前的少女鲜活得如同瑰丽的彩色墨滴,让所见所及都上了色彩。

池子霁看着廷听,突然生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与期待。

“若有真心之人呢?”廷听反问。

廷听想到若是在她细作的这段期间,池子霁若是有了心爱之人,那对于她而言是相当麻烦的事。

多一个人,多的可不止一点变数。

廷听沉下眼眸。

异门师妹,哪里配与道侣相比?池子霁本就繁忙,别说他挤不挤的出时辰来教导她,他的道侣都容不下他身边有个占用他时间的异性。

但,她又能凭借什么一直攒住池子霁的注意力?

廷听至今不知池子霁究竟是为何对她另眼相看,总不能是入门试炼那个滑稽的错认意外吧?人的注意力很容易分散,一时兴起,持续到现在就一定还有别的她没注意到的理由。

“对方真心于我何干?”池子霁脊背挺直如松,俊秀的脸上笑意不减,唯独无半分在意。

他说着,随着“滋啦”一声,指尖绽放出一朵冰结的桃花,除了透明外栩栩如生,飘到了廷听面前的书上,“喜欢吗?”

“好看!”廷听捧着那朵冰花,凑近了看,甚至能看到冰块上丝丝缕缕的花瓣纹路。

这朵冰花精美绝伦,并没有干扰到廷听心中的思绪,池子霁的关注可能正如这冰块,在阳光下放上片刻便转瞬即逝。

“冰花中含着我的一道剑意。”池子霁笑道,眸光温和,声音体贴,“师妹不擅辨人,倒也无碍。”

“若有人有唐突之举,冒犯之言,非分之想,你尽管将其当做试剑石丢出去。”

廷听捧着花的动作一顿,明明是来自师兄的关心,她却像是捧着烫手山芋。

分神境的一道剑意,杀气腾腾。

别人只是谋图不轨,你是想要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