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年纪轻,五官又生得好,脸上粉黛未施,清水出芙蓉。
换上交领素衣,系上腰带,穿上绣鞋,通身都是典雅的素白。
荷月替她收拾几样衣物带上。
等张氏把事情办妥之后,明容亲自过目凭贴地契等物。
那些嫁妆全部做了绝当,折算下来的钱银非常丰厚,足够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确认没有问题后,才由张氏把木盒放进衣物箱笼里。
箱笼上系着白绸,被仆人抬到季家马车上。
明容到前厅三叩拜别双亲。
曾经护她的生母和祖母已经离世,她对明家再无分毫惦念。
听着小曹氏说虚伪的话语,连敷衍的心情都没有,只恹恹的由张氏搀扶出府。
季府家奴早就在门口候着了。
瞧见主仆出来,为首的虞婆子不由得愣了愣。
只觉那女郎弱柳扶风,走起路来体态柔美,闷闷不乐的脸上写着小女儿家的无助与彷徨,惹人垂怜。
之前季小侯爷愿意结这门亲,皆是因为曾偷偷瞧过此女的容貌,要不然哪会入意。
虞婆子也听说过明家女生得一副好颜色,今日一见,哪怕是一身素服,仍旧难掩天然未雕琢的清丽脱俗。
马夫放好杌凳,虞婆子上前打起帘子,明容扶着张氏的手上马车。
帘子放下,待她坐定后,虞婆子做了个手势,马车掉头往平兴坊的威远侯府去了。
马车内宽敞舒适,放着明容的身家体己,听着外头的马蹄声,她缓缓伸手抚摸箱笼一角,对自己的未来感到忧虑。
从四品之家进入侯府那座深宅大院,意味着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毕竟,她是去守寡的。
一个没有仰仗的漂亮小寡妇坠入等级森严的深宅大院,若没有一点心智,想要活下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现在,她正在奔赴一场未知的前程。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雨来,待马车抵达威远侯府已经很晚了。
得知她过府,沉香院儿的仆妇从角门出来接迎。
明容由张氏搀扶下马车,荷月替她撑伞挡雨。
落地后,她抬头看了一眼侯府大门,门口蹲着两只大石狮,正门上的牌匾写着“威远侯府”四字。
那字迹苍劲,金灿灿的,却被两盏白灯笼衬得深冷,无端叫人生出几分惧意。
因着季小侯爷是晚辈,门口并未挂白绸,只悬了白灯笼,以示季家正在治丧。
前来接迎新妇的仆妇有好几位,个个身着丧服。
一顶小轿由轿夫从角门抬了出来。
张氏扶她上轿。
坐好后,轿夫抬起小轿入了府。
平常府里的人们出行多数走角门,明容是女眷,入府也是走的角门。
从头到尾随行的仆人没说过一句话,全都沉默着行事。
明容端坐在小轿里,听着周边的沉寂,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子压抑,犹如溺水的鱼儿坠入深海,想要抓住什么,却双手无力,只能任由自己走进这座坟墓一样的深渊。
也不知行了多久,小轿在垂花门前停下,男仆禁止随意入内。
张氏打起轿帘,荷月上前扶明容下轿。
府里的仆妇引着她们走上抄手游廊,要先去和风楼的灵堂为季小侯爷上香。
沿途明容无心观览,只垂首迈着莲步。
张氏冷不防掐了她一把,她不解地看向她,张氏冲她挤了挤眼睛,示意她露出新寡的悲切来。
明容的心情很是复杂,让她为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悲痛,着实有些为难。
沿途她努力调整情绪,偶有仆人遇见她们,皆垂首行礼。
素闻明家女小有姿色,府里的家奴们忍不住偷窥。
那女郎娉婷婀娜,纤细腰肢不堪一握,走起路来仪态风流,一身缟素反倒增添了几许娇怯神韵。
这般姿色的女郎,是最招男人喜爱的。
行至和风楼,满目生绢在微风下飘动,阴深深的,让人心生寒意。
虞婆子引着明容步入灵堂。
主仆走进宽敞的堂屋里,白绸高悬,浓重的香烛味笼罩在屋里久久不愿散去。
一口漆黑的棺椁摆放在灵堂正中央,墙上硕大的“奠”字刺人眼目。
亡夫季玉植在家族里排行老七,底下还有弟弟妹妹跪守在灵堂里,莫约五六人。他们瞧见未过门的寡嫂,无不好奇打量。
明容不禁局促。
季玉植不过十九岁就突发急症而亡,死得委实太早了些。如果没有这桩亲事,他只怕连季家的祖坟都进不了。
想起方才张氏的提醒,明容收敛心神儿,露出哀哀的神情。
婢女送上香来,她双手接过,走到牌位前给亡夫敬香。
张氏与荷月则需叩拜。
行完上香礼,虞婆子又引着她们前往侯夫人周氏的院子去了,需得拜见双亲。
季家四房人都住在一个屋檐下,不曾分家。
长房和三房是庶出,威远侯是二房,与四房是一母同胞。
侯夫人周氏打理着府里的中馈,生育了一子两女,现在独子季玉植病故,令她备受打击,成日里以泪洗面,心情糟糕透顶。
出嫁的两位女儿回娘家来与府里的妯娌坐在正房里安慰她节哀,她悲痛得难以自持。
明容过来时老远就听到院儿里的恸哭。
一行人走进外院,虞婆子亲自进去通报。
正房里的周氏听到新妇进门了,这才止住哭泣。
大女儿季三娘拿手帕替她擦泪,喉头哽咽道:“阿娘快别哭了。”
周氏握着手帕,她生得慈眉善目,温婉的圆脸上有一双充满着悲情的眼睛,四十出头的模样却保养得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