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儿媳妇来了,她含着泪道:“快去请进来。”
婢女下去请人。
季三娘看向虞婆子,问道:“去明家可还顺遂?”
虞婆子应道:“顺遂。”
一旁的三位妯娌心思微妙,把好好的一个闺女送过来守活寡,也不知明家双亲是什么心情。
不一会儿明容进入厢房,由婢女引着给周氏行礼。
她步步留心,垂首行福身礼,面含凄切地喊了一声阿娘。
那声“阿娘”喊得周氏心肝儿疼,一想到她那独子孤零零地躺在棺椁里,便再也止不住伤心难过。
见她这般,明容硬是憋出两滴清泪来。
周氏一边抹泪一边伸手。
明容走上前。
周氏握住她的手,瞧着眼前清丽脱俗的玉人儿,想起当初她嫌弃明家门楣低,自家儿子却甚是钟意,还跟她吵嚷了一回,就忍不住扼腕。
她的七郎才十九岁啊,就早早地撒手人寰,形单影只躺在棺椁里,留下如花美眷在世上孤苦无依,连一点福都没享到。
想到此,周氏又难过哭了一场。
明容也跟着垂泪,眼眶里包着泪水,可怜巴巴。
一众人又劝了许久,周氏才作罢。
季三娘主动给明容介绍屋里的亲眷,有伯母和两位婶母,还有几位堂姐。
明容一一行礼。
面对贵妇们审视的目光,她紧绷着神经,大家闺秀的礼数叫人挑不出错处。
在青玉苑这边耽搁了好一阵儿,沉香院的管事冯氏过来把主仆引过去小歇,晚上还要为季小侯爷守灵。
季玉植生前就住在沉香院,现在明容过门,以后会住进该院儿,她的行李也被送了过去。
离开周氏的院子,明容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那院子压抑得令人窒息。
她没法去感同身受,毕竟她也很郁闷,把一辈子葬送在这里。
沉香院离青玉苑并不远,沿途明容不敢东张西望,迈着标准的淑女碎步由张氏搀着前往。途径穿山游廊,听到鸟雀声叽叽喳喳,这才觉得死气沉沉的府邸里有了生气。
抵达沉香院,所有仆人都规规矩矩站在院里行礼接迎,有二十四人。
以往明老夫人图清静,伺候她们的也不过几位,一下子看到乌泱泱的家奴,明容顿时有些不习惯。
冯氏是这里的管事,大小事务都由她安排,同明容做简单介绍,随后便把她请到落脚的正房里。
院里有五间正房,因着主子治丧,前厅和各房都挂了白绸,屋檐下也是白灯笼,一众奴仆全着丧服,用的也是素食。
明容遣退闲杂人等,默默打量屋里的摆设。
到底是高门贵族,所用器具无不考究,四面仕女图屏风后是黄花梨木架子床,牙色帐幔,前面还摆放着一张鸡翅木罗汉榻。
屋里有一对珐蓝花瓶,色彩古朴艳丽,形态典雅。
明容打小养在扶风院儿,跟在明老夫人身边自然也有几分见识,知道那对花瓶价值几何。
她提醒荷月道:“那对花瓶莫要去碰。”
荷月瞥了一眼,老老实实点头。
张氏年长,明容知她行事稳重,倒不用担心。
荷月年轻气盛,性子烈,入了侯府可比不得明家,明容再次提醒她道:“谨言慎行,在这儿,我是做不了主的。”
荷月点头,严肃道:“奴婢谨听娘子教诲。”
眼见外头的天色暗了,稍后庖厨那边送来晚膳,有四道菜肴,全是素食。
有菌菇笋羹、荠菜、素什锦和闷豆腐。
分量不多,摆盘却精致。
明容并没有什么胃口,只用了半碗粳米饭,食了少许菜肴便撤了。
张氏见她用得少,担忧道:“娘子还是多用些,晚上还要守灵。”顿了顿,“方才奴婢听说小侯爷要再过五日才下葬,这些日你多半得费神操劳。”
明容摇头,“没胃口。”
张氏欲言又止。
明容自顾端茶漱口。
把膳食撤下后,没过多时婢女送来府里的丧服供主仆换下,说到酉时四刻就要去灵堂那边。
在婢女替明容更衣时,张氏与荷月换班去用饭。
酉时四刻,一行人前往和风楼。
灵堂里来了不少人,除了小辈的,其他房的亲眷也在。
小辈们给明容行礼,她则需给长辈们见礼。
在一众女眷中,她那模样不仅引得女郎们侧目,在场的亲房堂兄们更是不动声色多看了两眼。
周氏又在灵堂里痛哭了一场。
女眷们纷纷上前劝慰。
明容并未凑上去,只跪坐在蒲团上,努力憋红眼眶,把眼前的场景想象成当初祖母去世的情形。
就在人们搀扶周氏到隔壁房歇着时,忽见大房的季二郎匆匆前来,对威远侯道:“二叔,四郎回来了。”
灵堂里的众人冷不防听到“四郎回来了”,全都集体噤声。
气氛顿时变得怪异。
方才乱糟糟的,一下子变得安静下来,特别是周氏,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跪坐在蒲团上的明容敏锐地察觉到了那种奇怪的气氛,不动声色竖起耳朵。
周氏仿佛不愿意见那个人,由女眷搀扶着去了隔壁。
没过多时,灵堂里的人们不由自主朝两边散开。
明容跪坐在牌位的侧下方,偷偷地瞥向外头,见到一双沾了泥的靴子走进灵堂。
那双泥靴的主人裹挟着外头的风雨而来,他即将把威远侯府这座等级森严的高门大院狠狠地踩到脚下,彻底击碎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