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023(三合一+3w营养液加更)

“可惜万年宫已遭了破坏,无法去那儿避暑。”武媚娘感慨道,“多亏宫中有凌阴储冰备用,熬过这两月便是了。”

她本想让宫人将扇风的劲再用大些,好将自冰笼中吹来的冷风放过来,但刚要转头示意,就被趴在一边的女儿拽了拽衣角。

还是挺用力的那种。

明明阿菟只是张口喊了句“阿娘”,她竟觉得自己也能明白女儿话中未尽的意思,让她将刚要出口的话给吞咽了回去。

也对,她眼下的状态一点也不适合贪凉。

武媚娘只能作罢,顺手摸了摸女儿越发毛茸茸的头顶。

同在此地的临川公主看着这幅母女和乐的场面,不由露出了几l分羡慕的神情。

但想到自己此番入宫是因驸马回京述职,得到陛下的召见,她虽是长公主身份也并无多大权柄在手,还是该当谨小慎微行事,又将神情收敛了回去,只当自己是个合格的话搭子。

她开口回道:“秦岭之中倒是气候适宜,只是近来往返于南阳与关中的流民甚多,诸事繁杂,不是个清净地。”

临川公主乃是唐太宗李世民之女,嫁给了出身范阳周氏的周道务。

这位驸马尚在襁褓之中,便以功臣子嗣的身份养在宫中,十四岁出外任职,与临川公主成亲后便以商州刺史的身份坐镇峣关。

正如临川公主所说,峣关位处秦岭之中,正是关中与南阳的一处要害分界关隘。

按说临川公主的母亲韦太妃在先帝在世时还是贵妃,她那“孟姜”的表字也是先帝嘉奖她的才华而取的,可清月打从她到访开始便端详着她的举止做派,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有几l分拘谨。

被李治以“要同驸马议事,阿姊自去寻宫中旧识”为由打发到了这里来,也不见她有什么不悦的表现。

和弘化公主简直像是两个极端。

唯独在她垂眸之时,在目光中闪过的思虑,让人隐约看出,她并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般木讷,实有腹中乾坤。

“秦岭?”武媚娘想了想此番陛下召见周刺史的用意,

微微一笑,“我看孟姜不消几l日,便不必留在那里了。”

临川公主讶然,“昭仪何出此言?”

打从入室开始,临川便以余光留意起殿中之物。

上月的安定公主册封,加上昭仪有孕,让此地多出了不少奇珍摆件,这都还算寻常。

最特别的是在桌案上有一叠卷宗,似乎是历年赏赐时服的布料样本册子。

此物有一年在她生母韦贵妃处见到过,但又与这本有些不同,更像是天子赏赐百官所用的那一份,许是因陛下到访安仁殿次数频频而暂时留在了此地。

由此观之,这位武昭仪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实非等闲。

那她所说的话,也应当不是信口胡言的。

可这种话,说得又有些逾矩。

恰在她思量之中,对临川公主提出的这个问题,武媚娘并没有直接言明,而是回道:“陛下正是缺人之时呢,周将军英武有才干,总不会蹉跎于峣关的。”

是……这样吗?

临川公主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无声地叹了口气。

所谓有才干就能得到重用这种事情,在并无太多门路的情况下,不过是个笑谈而已。

就像她虽有先帝钦定的表字,还额外为她延请了女师教习书法,被封公主号的时候也已是那次出风头后又过了十多年的事了。父皇日理万机,不会将她给挂念在心上,让她只能借着其他姐妹册封的光,才拿到应有的待遇。

她是如此,她那位同样不擅钻营的驸马也是如此。

说是说的先帝心腹的儿子,但又哪比得上真正的要员子弟呢?

不过,能得陛下宠爱的武昭仪一句“祝福”,总好过跟对方闹矛盾。

为防言谈失礼,她干脆岔开了话题,没再多谈秦岭峣关之事,而是转而将话题扯向了小公主。

六个多月的孩子能喊一句“阿娘”也得算是天才,但还不到出挑到令人恐慌的地步,是有不少话题可聊的。

又因顾念武昭仪到底是有身孕之人,临川公主也没敢滞留太久,在听闻驸马那边与陛下的面见行将结束后,她便朝着武媚娘告辞离去了。

等到与驸马在宫门前会合,她方听到驸马说道:“陛下有意,令我前往恒州救灾。”

临川公主惊疑不定,“救灾?”

周道务答道:“不错,陛下说,前几l日急报,恒州滹沱河水因雨季影响泛滥,虽有提前迁移沿河民众,但造成的死伤仍有约莫数百人。当地因钱粮之事多生动乱,需有一员得力武将北上,协助当地府官平定乱局。”

临川公主皱眉,“可你是商州刺史啊?陛下这是要将你调往恒州?”

这不像是个正常的官职平调之法,甚至还离关中更远了,听起来更不像是要对周道务有所重用的样子。

“不,不是调往,”周道务安抚道,“是临时支援。”

二人已上马车,有些不便令外人听到的话便能说了。

周道务继续解

释,“因先后有关中、恒州二地水患,柳中书被陛下问责了,我听御前旧识的意思,陛下有意褫夺对方的中书令位置。不过大约会让他在颜面上好看一些,只说让他请辞相位。”

临川公主眼皮一跳。

柳中书,说的正是中书令柳奭。

按说他有个皇后外甥女,还有同气连枝的太尉长孙无忌,怎么都不应该遇上这等麻烦。

可天灾之下拿人顶包本是常有,这次还要更加有理有据,柳奭绝没有机会逃掉这次降职。

她还隐约听京中的手帕交提及,因昭仪有孕,相比之下无子且太子不受喜爱的王皇后,地位更显岌岌可危,柳中书近来的走动频频,恐怕也让陛下不满了。

正好两罪并论,逃无可逃。

柳奭一旦下台,依托于他的一部分人也难免被李治顺捋下马。

届时空缺出来的绝不只是中书令一个位置!

“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临川公主抿了抿唇,说出了一个近乎大胆的猜测,“我听说,此次陛下能力排众议、校查水道,与自吐谷浑还朝省亲的弘化公主有些关系。再有,此番籍田礼上,韩王为陛下献画,得了陛下器重,追封武德功臣正是因此而起。”

她望着驸马的脸,觉得两人此时所想的可能是同一个猜测。

陛下移驾万年宫的举动,已不难让人看出他如今所想。

有没有一种可能,为了制衡关陇势力,陛下除了会对那些“听话”且有眼力的朝臣委以重用外,还决意启用宗室势力发起对抗。

若宗室势力尚且不够,那么合适的驸马,可能也是李治能拉拢的对象!

吐谷浑国主慕容诺曷钵需要仰仗于大唐上国,对李治的尊崇毋庸置疑,是一支好用的助力。

她的丈夫周道务,因其父亲乃是先帝心腹的缘故,加上其特殊的成长经历,也理所当然地应该站在陛下的这一头。

那么当陛下急需用人的时候,他确实是其中一个人选,还是排在前列的那种!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临川公主忽然明白,为何陛下没有直接提拔驸马,而是先让她去同武昭仪交流上几l句,又借着武昭仪之口,隐约透露出了起用周道务的意思。

只因此时还不到时候,起码要先看看,这位小周将军到底能不能将恒州事务给处理妥当。

自父亲拖延赐予公主名号,李治即位她敬献《孝德颂》也没领到实质奖赏后,她便已经反复告诫自己,要先把自己放在看客的位置上。这才是对她来说最安全的位置。

可没有人是天生就会察言观色、谨言慎行的。

也没有人天然愿意伏低做小,唯恐稍有不慎行差踏错便有大祸临头。

当她窥见自己和夫婿的上升通道之时,李孟姜的心中也不免有一瞬的火热。

只是她习惯了在脸上顶着一层温柔贤淑的面具,以至于若非亲近之人,还只当她并未有那般心绪动荡。

她好像只是微微掀开了飘动的车帘朝着

外头看了一眼,随后用平日一贯的温吞语气朝着丈夫说道:“郎君,要变天了。”

------

是啊,要变天了。

李治没将万年宫山洪爆发之前对他做出拦阻的人一一问责,并不代表着他真有那般宽宏慈悲,甚至是窝囊!

他不过是要将这份责问之言推迟发作而已。

------

六月的尾声里,清月已经能更加娴熟地在安仁殿中爬来爬去,媚娘也没有阻止她展现出自己的探索求知欲。

甚至在她停下锻炼爬行能力,安稳地坐在那里的时候,媚娘还时常将宫里宫外的闲事趣闻说给她听。

也就是在这个月里,临川公主的驸马周道务北上恒州,协助平定滹沱河大水后的乱象。

与此同时,中书令柳奭递交了请辞的奏表。

这是一份在被逼无奈之下呈递出去的文书,作为对这番水患的直接回应!

这倒不是武媚娘跟清月说的了。

而是李治在“躲”到安仁殿里来的时候说的。

当然,说躲可能也不是那么恰当,他纯属懒得应付王皇后在此时的请见罢了。

柳奭毕竟是王皇后的舅舅,对于这道突如其来的三省长官请辞消息,王皇后直接就懵了。

可当她试图以太子养母和皇后的身份求见陛下,为舅舅求情的时候,得到的不是陛下正在议政,便在陪伴武昭仪的消息。

纵然李治没有明说,王皇后也已明了他的意思了。

这是一道绝不容许有任何人辩驳的决定!

事实已经证明,洪灾之中李治做出的信赖太史局举动并无错误,那么一度对他决定进行拦阻的人,就是要被清算的一方。

这个被清算的人,往大了说可以是长孙无忌,往小了说,可以是他所属阵营里的一方马前卒。

可到底要以哪个位置上的人出来才能让李治偃旗息鼓,就是另一回事了!

起码,也得是柳奭这等分量的存在。

七月,柳夫人在得到皇后许可后入宫了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反正王皇后忽然之间就消停了下去。

太子李忠也在这个月里从岐州回返。

清月活动的范围基本局限在安仁殿和其周遭,没能知道宫女口中的“晒黑憔悴了不少”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反正对她来说的好消息是,李治没那么频繁地往安仁殿这边跑了。

这让她有了更多的时间和阿娘窝在一处。

别看她现在还没法直接帮上些忙,但继续边看边学总是有好处的。

比如说之前临川公主到访的时候看到的赏赐百官时服名录,并不是李治遗留在此地的,而是李治在发觉了媚娘的术算能力颇为出众后,委托给她的杂事。

按说此事也不当由天子直接负责,只是在此事上有些陈年弊病,让李治想折腾出一点花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