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隐的目光停留,又轻垂至她抱在怀中的书册间。
“般般是有何处存疑吗?”
江萤便也走上前来,将账册与几名宫娥的籍贯放到离他们最近的长案上:“昨日繁缕姑姑将各处的账本送了过来。臣妾整理的时候看见有几名宫娥的家人想带她们回去。”
“按理说不到放离的年岁,臣妾是不应答应的。可臣妾翻阅之前的记录,好像是有放出东宫的先例,因此便过来问问殿下,应当如何处置。”
容隐接过翻阅稍顷,便敛眉拒绝。
“不允。”他给出缘由:“这几名宫娥皆是自幼被家人贩卖,几经辗转后方至东宫。如今家中尚有幼弟,且这十年来并无亲眷前来东宫探望。”
他的话音落下,江萤也回过神来。
卖女却不贩儿,明明亲眷尚在,但漫长的十年都未曾来见过一面。
可等到当初的女童变成正当韶年的姑娘,便急匆匆地要来东宫赎回。
存的是什么心思,自是昭然若揭。
若是她今日点头同意,明日便会被家中带走换了银钱。
“是臣妾考虑不周。”江萤点头道:“臣妾稍后便让茯苓去回了他们。”
她将带来的籍贯合拢,重新捧到怀里。
临转身的时候,却又似想起些什么,便犹豫着回转过身来。
“殿下。”她有些欲言又止。
容隐温和轻声:“般般想问什么?”
江萤迟疑稍顷,还是启唇道:“是有关接风洗尘宴的事。”
她略带不安地询问:“殿下这几日都宿在祠堂吗?”
“是。”容隐目光平和地看向她:“般般是在担忧孤会毁约吗?”
江萤抱着账本的指尖轻蜷了蜷。
她确实在担忧此事。
毕竟太子发病的时候喜怒无常。原本便不能确保他会守诺。
如今再将发病时的他囚禁到接风洗尘宴前夕,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到时候恐怕不止是要毁诺。
便连玉石俱焚都有可能。
容隐的目光平静,但也似看清她此刻的忧虑。
“孤既然答应,便不会反悔。”他道:“若孤发病的时候真有理智可言。”
江萤的心跳微快。
她将捧着的账本与籍贯放落,拉过容隐的手写道‘那仅是臣妾的猜测’。
若是她猜错,届时在肃亲王的接风洗尘宴上出现纰漏,后果可谓是不堪设想。
容隐轻握住她的指尖,眼底的心绪有略微的复杂。
他没有在她的掌心写字,而是启唇回答:“孤会将此事处置妥当。”
江萤担忧地看向他:“可是……”
她的话音未落,槅扇便被人急急叩响。
紧接着侍卫的通禀声传来:“殿下,陛下口谕,召您入宫面圣。”
江萤止住语声。
容隐道:“孤即刻便去。”
他侧首看向江萤,对上她不安的视线。
陛下的口谕当先,他也无法过多解释,便在召侍人进来更衣的空隙里,低声对她道:“父皇急召,归期不定。发病时的太子计较。
而是重新在坐楣间坐落,一只耳朵出地听着。
祠堂里的太子盛怒未歇,就这样暴躁地轮流骂着他们俩。
大多数时候是在骂他自己,少数时候是在骂她。
虽说没有污言秽语,但从他的言语间听来,他们简直像是话本子里的奸夫□□。
听得江萤忍不住地想——
若是她是潘金莲,白日里的殿下是西门庆。
那他岂不是被毒死的武大郎。
三个人谁也没有好下场。
可谓是伤敌三百,自损一千。
江萤起初的时候还听得认真,想听听有没有重要的事。
后来听来听去都是这些,困意也渐渐上涌,便倚着廊柱慢慢睡了过去。
直至祠堂外的天光渐透,喧嚣整夜的祠堂再度恢复平静。
容隐自蒲团前醒转。
交替时的钝痛袭来的同时,他看见面前的地面上有三行血字。
“将般般还给孤!”
“否则你休想让孤出席!”
“届时东宫无人赴会,孤看你拿什么去和父皇交代!”
容隐敛眉,在剧烈的钝痛中低头看向手腕。
腕间的纱布被解开,将要愈合的伤口重新被撕裂。
此刻犹在滴血。
显然是在威胁。
容隐薄唇紧抿,再度启唇的时候语声也冰冷几分。
“你若背信弃义,孤又如何能相信你不会趁此伤害般般?”
“至于接风洗尘宴的事,孤自有交代。”
他说罢,便执起供桌上的清酒,泼酒在地,将尚未凝固的鲜血冲去。
酒液四溅,祠堂的殿门同时被人推开。
明亮天光自外间涌入,云鬓微松的少女提裙迈过门槛。
“殿下。”
江萤轻声唤他,目光也同时落在面前的宫砖上。
那些血字还未完全散去。
她的目光同时僵住。
再启唇的时候,语声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殿下是想反悔吗?”
容隐垂落广袖,掩住腕间正在渗血的伤口。
再抬起眼帘时,眼底的神情已趋近于平和。
他结束这几日的混乱,短暂地找到令他心静的答案:“般般,孤发病的时候并无理智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