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院有数百学童,光靠着张易简道长一人自是教不过来的,观中更有许多博学的道士协助他一起授课,清风子就是其一。
张易简道长微微一笑:“当初我当众斥责苏轼时,你已是心中不解,却挨到今日才将这话问出口。”
“凡事皆有两面,人生来聪慧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苏轼聪明过人,来日锋芒初露,定会惹人嫉妒,愤恨,甚至陷害,若他连这等小事都不能解决,即便学富五车,却也会沦为平平之辈。”
清风子这才恍然大悟。
有些话,张易简道士更是没说出口。
他虽觉得苏轼聪明更甚苏辙,但经此一事,他断定苏辙以后前程定会远盛苏轼之上。
读书科举,埋头苦读就够了。
可入朝为官,则是复杂许多。
他的心思与考量,苏辙与苏轼两人自不会知道,两人如今只顾着高兴了。
苏轼眼里是亮晶晶的,即便带着苏辙在院中闲逛,依旧不耽搁他高兴的手舞足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程之元面上那样的表情了。”
“他真是活该!”
“我看他以后还怎么猖狂的起来
!”
苏辙嘴角也是微微带笑。
他虽知道这样议论是非是不对的,但这件事却是程之元不对在先,他们也是被迫为之。
兄弟两人在院中逛了逛,又在观中走了走。
苏轼一会带着苏辙去看院中的柿子树,一会又带着苏辙去看了观中的海棠果,最后更要带苏辙去后山看看:“……八郎,后山有几棵山楂树,等到秋天我们就能有山楂吃了。”
“樱桃煎好吃,你说这山楂能不能做山楂煎?”
说着,他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不过山楂煎肯定没有樱桃煎好吃的!”
苏辙无奈摇摇头,是哭笑不得。
比起苏轼来,他很快就接受了天庆观的日子。
书院中十人住一间房,五人睡一个大通铺,每日起床灭灯都是规定了时间的,灭灯后不可言语。
用饭时分餐而食,若是不够可要再去打,伙食虽不算好,但起码每顿都是有肉菜的,甚至每日还有果子吃。
院中把这些学童分成了五个班,不以年纪划分,却是以学问划分,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班。
毕竟好些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并未启蒙过,并不识字,道士们要先给他们启蒙。
苏轼被分在了“丙”班。
按理说,苏辙该是被分在“戊”班的,可苏轼却找到了张易简道长,表示他们兄弟两个想在一起。
苏轼先是将苏辙夸了又夸,表示愿意与苏辙一起在“丁”班。
一来是苏辙也就认识几百个字而已。
二来是程之元等人也在“丙”班。
谁知张易简道长却将苏辙与苏轼两人都放在了“丙”班,更道:“……你不是说苏辙向来聪明吗?既是如此,想必‘丙’班的课业他也是跟的上的。”
苏轼:???
苏辙:???
也就是说,他再次躺枪了?
兄弟两人出来时皆是垂头丧气。
原因很简单,“戊”班教的是孩童认识启蒙,“丁”班教的是《百家姓》、《千字文》、《童蒙训》等一些浅显易懂的读物,而“丙”班则已开始学习《论语》、《孟子》、《书经》、《诗经》、《易经》和三礼(《礼记》《仪礼》《周礼》)、三传(《公羊传》、《谷梁传》、《左传》)、《春秋》等书。
当然,想要考中进士不是将这些书籍死记硬背就行的,而是以这些书为科举之根基,继而发散,所以对这些书籍要了解的十分透彻。
苏轼想的是就算弟弟聪明,可这么多书要记要背,他哪里受的住?
而苏辙想的则是,自己不过三岁出头,就要被这应试教育迫害了吗?
兄弟两人是长吁短叹。
可就算如此,他们刚回去,清风子就已差了小道士将苏辙所需用书送了过来。
这些书整整齐齐码在桌上,毫不夸张的说,简直比苏辙整个人都要高。
苏辙见状,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一旁“丙”班的学童们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这些学童中大多是七八岁的年纪,甚至还有十来岁年纪的,再过上几年,都能成亲生子,如今他们中混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这叫他们心里如何好受?
程之元先前叫苏辙当众落了面子,本就怀恨在心,如今更是率先挑事道:“呵,真是好笑,有些人凭着家中与道长的交情就能走后门,这叫我们这些勤学苦读考进‘丙’班的人如何自处?”
“就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都想进‘丙’班?就等着下月底考试垫底吧!”
各班考试一季度一次,考试不合格者则依次下刷,许多无心向学者被分到“戊”班若态度不改,则会被劝退。
不过,一般学童都是好面子的,真有那等七八岁的知晓自己要去“戊”班念书,自己就卷了铺盖灰溜溜回家去了。
不得不说,张易简道长这法子甚好,将进学的机会都留给那等一心向学之人。
随着程之元话音落下,不少学童都纷纷附和起来。
苏辙却是神色不变,正色道:“你是觉得道长不公允吗?”
这……这等话,程之元可不敢随便乱说的。
不说张易简道长桃李满天下,就说院中就有不少勤奋好学的贫寒学子,他们一个个受张易简道长恩惠。
只要程之元敢点头称是,那些学童就敢讨伐他。
程之元声音低了些,“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苏辙,我知道你聪明,可你年纪尚小,‘丙’班那么多课业,你哪里受的住?我看你连书本上的字都认不全吧!”
苏辙环顾周遭人一圈,眼神最后落于他面上,淡淡道:“这些事就不劳你操心。”
“道长这样做,想必自有道长的缘由。”
“若我没记错的话,想当初你与我六哥一样,刚进书院念书,经道长考问后就被分在了‘丙’班,那时你为何没说道长不公允?”
他是听苏轼说起过的,程之元已来天庆观一年有余,却一直在“丙”班倒数,没能进去“乙”班。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程家,程之元日日有人盯着,有人督促他上进,但是到了天庆观,一切都是要凭自觉,程之元到了天庆观就像是放飞的小鸟似的,这心思哪里会放在学习上?
比起天资过人,认真、好学、勤奋却是漫漫长路上更重要的品质。
他笑了笑,更是继续道:“北极院规矩是道长定下的,无一人例外。”
“若我在九月底考试中不合格,自会被分到‘丁’班中去,若再不合格,则去“戊”班……你有时间考虑别人,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他这话一出口,果然无人再多言。
程之元更是冷冷道:“我倒是要看看到了下月底,你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样死鸭子嘴硬!”
所有人都不看好苏辙。
就凭着苏辙认识的那区区几百字,想要通过张易简道
长的考试,一向胃口极好的苏轼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苏辙将碗中的辣菜饼夹了一个到苏轼碗中:“六哥,你怎么不吃?”
这辣菜饼是用芥菜为馅料的面饼,虽说如今并不是吃芥菜的时候,春日观中道士采摘了许多芥菜晒干留着别的季节吃。
晒干的芥菜极有嚼劲,馅料中又加了七分肥三分瘦的猪肉,最后炕着吃。
这辣菜饼一口下去,外壳酥脆,里头的馅料直流油,可谓院中学童最爱的菜肴之一。
苏轼一向很爱吃这辣菜饼的。
但如今他却是微微摇头,叹气道:“八郎,我实在吃不下。”
“你说,等到下月底,你被分到‘丁’班事小,到时候程之元指不定怎么笑话你了!”
苏辙咬了一口这辣菜饼,好吃的他直点头,更是含糊不清道:“六哥,难道你也对我没有信心吗?”
“别人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不相信我?”
若换成从前,他定会藏拙一番,毕竟早日暴露自己,张易简道长与程氏等人只会对他寄予厚望。
他哪里舍得叫长辈与师长们失望?
但如今不争馒头争口气,他得叫程之元好好看看,他们苏家三房可是有两个文曲星了!
苏轼仍在长吁短叹,苏辙却已三口并两口将自己的饭菜吃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快点吃,吃完了你还得教我认字了!”
“要不然明天师兄上课,我哪里听得懂?”
苏轼瞧他这般信心满满的样子,想着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跟着三两口扒完饭,就与苏辙两人率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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