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秀才

沈母将钱包好,起身道:“你的记性比你两个兄长都好,娘等着你们兄弟都中进士,给我封诰命呢。”

庄绍耀跟着起身往外走,笑道:“娘不用等我,大哥不出三四年就能让你当上诰命夫人。”

母子一路说着,来到前院,先将钱交给董四暂拿着。自己进厨房,发现热菜都烧好。

她抬头瞧了眼天色,虽然夏日天黑晚,但这些人还要回县城,不能让他们回去太晚,于是就让人上热菜。

热菜有五六道,配上油饼,众人肚子吃得滚圆,张三等人接了喜钱,方告辞回县城。

陪客的叔伯帮着将堂屋清扫干净才离开。

沈母留了帮厨的媳妇妯娌,再加上他们家人,将剩饭剩菜热热,又煮了一锅杂菜酥肉汤,与众人吃了。

吃罢饭,沈母再三道谢,众人也是洗完杯碟才散去。

庄绍耀出了堂屋,皎洁的月光泼洒一地,天空是澄澈的深蓝,虫鸣蛙声一片,白日燥热的风多了几分轻柔。

沈母与潘妈检查过厨灶,催促庄绍耀回房休息。

以后几日,母子翘首等待庄进与庄绍宗归家。庄家的亲戚得知庄绍宗中了秀才,陆陆续续带着贺礼过来探望。

过了四五日,庄进与庄绍耀带着仆从董三风风尘尘从开封府赶回来。

庄进父子虽神色略带疲惫,但精神颇好。

庄进与长子庄绍光都曾困于院试,庄绍光考了四次方过,而庄进考了十二次才过。

然而,庄绍宗两次就考过了,这让父子怎么不高兴?

庄进招呼起赶来见秀才公的人,对众人侃侃而谈,说起在府城的见闻。

正说着曹员外过来了,他过来送院试的卷资,程仪和贺仪,总计二千钱。

庄进推辞道:“我家今日能过着,曹兄不如把这钱送给那些贫寒之士。”

曹员外气度儒雅,容貌周正,头戴纱帽,身着石青色圆领袍,笑道:“亏你还是读书人,难道不知道子贡赎人的故事?钱不多,但是咱们汝县宾兴的心意。”

“若真缺钱,我们自然想办法去募,缺不到咱们学子的头上。”

曹员外早年在南边做生意,见江苏安徽等地皆有宾兴,从士绅募集银钱购置田产,以生息资助考生应考。

他回汝县后,发现本县读书人多孤寒无钱应考,便倡议建立汝县宾兴,自己出资一千两银子,其他乡人也都响应,用募资购置一百多亩地,每年产利息百两有余。

当年庄绍光能参加乡会殿试,全赖宾兴帮衬盘缠和卷烛之费。不说其他费用,光路费,汝县宾兴就资助了庄绍光一百四十七两。

庄进想了半响,收下来,笑道:“咱们汝县今年出了八九个秀才,文风比之前更盛。”

曹员外感叹道:“我只盼着多出几个举人。怎么不见秀才相公?”

庄进道:“他回屋歇着了,我让人叫他。”

曹员外忙阻止道:“不必了,考了几场试又从府城回来,已是累极,让他休息,千万不要吵着他。”

庄进便没有叫庄绍宗,两人说了一会子话。曹员外临走前问:“庄兄,宗哥儿中秀才乃是喜事一桩,你可要办宴庆贺?”

庄进听了,道:“刚才正与叔伯商议,准备后日自己人热闹一下。”

曹员外闻言笑道:“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请自来了。”

庄进笑了:“你本来就是咱们村的人,来了还能把你赶出去不成?”

曹员外得了这话,喜笑颜开,拱手告辞道:“那我就要携家带口地过来了。”

第三日一早,庄进让董大派人把庄绍耀接回家参加庆贺宴。

庄绍耀为庆贺二哥中秀才,用零花钱给他买一份礼物,揣在怀中,畅想二哥该如何感谢他。

庄绍宗乍看封皮,心一跳,忙将门关上,道:“你怎么买这本书?”

庄绍耀一脸迷茫,道:“大哥之前写信说科举艺文当推王、唐、瞿、薛四大家,我去书铺问了,他们都说没有这四人的书,给我推荐同样是大才子汤显祖的书。”

庄绍宗没好气地伸手戳庄绍耀的额头,道:“那你就给我买回一本《牡丹亭还魂记》?”

哪来坑哥哥的弟弟啊?

如今科举不考诗歌词赋,因而庄进等师长一概将前人诗集游记等视为杂书,不许庄绍宗看,更何况是《牡丹亭还魂记》这样的戏本?

庄绍耀更加不解了,道:“我随意翻了一页,文辞优美,用句清丽。”

庄绍宗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你明儿把书退了。这书要是被咱爹发现,能把我们的双腿打断。”

庄绍耀听了,顿觉屁股隐痛,立马将书抛到庄绍宗的怀中,忙不迭道:“给你的礼物就是你的了,或仍或看都随你。”

“买这书有辱斯文,退了更有辱斯文,要去你去,我不去。”

庄绍宗被这话气笑了,伸手将书压在庄绍耀的床席下,道:“你个毛孩子还有辱斯文?我拿这书更是有辱斯文。

庄绍耀将书取出,又扔回庄绍宗的怀中,道:“给你的就是你的,和我无关。二哥你如今是秀才公,也大了,咱爹不打你,但肯定会打我。”

“二哥,你是天下最好的哥哥,就帮帮我这一次吧。”庄绍耀哀求道。

庄绍宗深吸一口气,一边将书放到床席下,一边道:“我都被你气死了,晚上我过来拿,谁也不要说。”

庄绍耀眉开眼笑,发誓道:“我打死也不会说的。”

两人刚商议妥当,外面就传来敲门声。

“谁啊?”

“二少爷,你在里面啊。镇上的曹员外来了,老爷让你过去。”门外是董三。

庄绍宗脚步迈出房门之际,警告似的看了弟弟一眼。

庄绍耀立马捂住嘴,举手做发誓状。庄绍宗的心稍稍一缓,泛起阵阵涟漪。

那就是《牡丹亭还魂记》啊!

虽不曾全观,但庄绍宗也听同窗讲过几句,对其中的一句话尤为喜欢。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2

他经常放在嘴边沉吟,只觉得唇齿生香,心驰神往。

然而,父亲对这样不正经的书极为厌恶。

庄绍宗出去后,庄绍耀也跟着出去,他去接他舅家的表弟兼同窗沈绍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