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兮兮的重型悍马发出一声轰然怒响,车后轮空转了几下,终于从坑里爬上来,往后喷溅起一片浑浊泥水。
“不好意思,所以你当时真的没有想要自-杀啊?”
楼谏闭着眼睛全身湿漉漉地靠在越野车的副驾上,唇色都显出一种死人一样的苍白色来,看起来像是下一秒就要嘎过去了。
他从嗓子里面浅浅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
车里面开了暖气,一股暖烘烘的潮湿气息混杂着动物身上的燥热臭味扑面而来。
车主看起来得有190,光头,满脸横肉随着车子抖来抖去,有点凶巴巴的样子,但是话语之间却和善又干脆。
“小哥,要不然我送你去医院吧?哎,你现在这样也有我的一些责任,我不能抛下你不管啊!好说歹说,也都是一条命啊!
“我这人向来心善。今天刚去明澈湖放生了三十三只王八和六十六条金鱼,本来看见你站在湖边以为你要轻生,打算救人一命来造七级浮屠,怎么——小哥你原来不是来自-杀的啊?”
“你就当我自-杀也行,我都行,都行,不贪你的功德。”楼谏闭着眼说。
“哈哈,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车主想了想,又从车后面扯拉出一条毛茸茸的毯子来,毯子扯到一半就卡住了,跟着冒出来的还有一只巨大的金黄色狗头。
这只大金毛全身也和楼谏一样湿漉漉的,毛都瘪在肉乎乎的身子上,脚底板上还沾着泥巴点子。
它还以为主人在和它玩游戏,来回拉扯了一下那条毛毯,直到光头车主终于忍不住吼了它一声才有些委屈巴巴地放开嘴。
于是副座的楼谏得到了一条沾满了短□□毛和口水的热乎乎的毛毯。
楼谏:……
金毛大狗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随后狗头很热情地凑过来,似乎想要在楼谏的脸上舔上一口。
楼谏眼疾手快地在它的大脑袋壳上面轻轻敲了一下,金毛被迫停了下来,甩了甩耳朵,一对黑沉沉的大眼睛有点不解地盯着楼谏看。
过一会还是凑过来,很亲昵地舔着他的手心,喘息热乎乎地扑在他身上。
楼谏莫名觉得它的眼神看起来和殷刃的挺像,手下一松,挠了挠它的下巴。大狗很舒服地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呼噜呼噜声来,将长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头沉沉的。
“麒麟很喜欢你呢!”车主笑嘻嘻地说。“它平时可都是很高冷,都不怎么理人的!”
楼谏不置可否,心说你确定这品种还有高冷的?
但是他却也没反驳,大狗靠在他身上,热乎乎的体温让他感觉稍微好了一点,原本湿透的头发渐渐半干了。
车窗外面的农田和绿色的丘陵逐渐消失了,车子缓缓地向着市区里面行驶去。好心的司机大哥坚持要将这位被他救回来的轻生小伙安安全全地送回家去。
“我们大概几点能到?”
楼谏报了地址,看着窗外的雨
水噼里啪啦地凶猛砸下来,似乎要将整个世界都淹没吞噬。他的心里有种沉沉的说不上来的预感,心脏有些痉挛地不规律地跳。
他从来都很讨厌下雨天。
“呜嗷汪——”金毛大狗跟着嚎叫起来。
“别急别急,马上就到,小兄弟!”
光头司机一脚油门,悍马快速地消失在磅礴雨幕之中。
旁边路过打伞的倒霉路人被溅了一身的泥水,连连咒骂几句,对着车子吐了口口水。
……
“啊对不起。我只是,盛忻哥,我,我以后可能不能继续帮你画画了。”
殷刃垂首玩着自己的手指,其实之前他已经在心里面纠结了千万遍,但是当他真的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反而如释重负一般。
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怎么?”
白盛忻心中一惊,抬起头来。
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不对劲——按照他原本的剧本,他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被殷刃拒绝的。
他在进入这个世界之前,就有着这个世界的全部剧本,知道关于殷刃过去的所有经历,知道他的所有伤口和弱点。
于是包括从初遇到心动再到拉扯纠缠,他走的每一步都是精心算计过的。
所以在他看来,殷刃爱上自己是理所应当。
他还以为这些足以将对方把握在自己的手心……所以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白盛忻想不明白,有些困惑地蹙起了眉。
……那其中唯一的变数,似乎就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和殷刃同居的恋爱对象了。
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将原本对着自己一心一意的殷刃变成这样?
事情似乎有些脱离他的掌控了。
只是也不是不能补救。
“是,是我,我准备要去参加高考了,如果以后继续去上大学的话,到时候如果我们的作品被人发现画风一样的话。”
“可能会,会有些麻烦。”
殷刃其实说得已经是很委婉了,就算是他再天真懵懂,但是却也知道他之前帮白盛忻做的事情,其实在业内算是挺大的事情,甚至比抄袭还要更加过分。
这是彻头彻尾的代笔。
他之前能心甘情愿地帮白盛忻,也是被他的情感绑架,还带着一点自暴自弃的想法。
觉得反正自己这辈子都已经彻底废掉了,自己如果能够帮上对方一点,也不算完全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用处。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他低头抿了抿唇,控制不住地上扬了一下嘴角。
——现在他有他哥了。
——他哥之前和他说了,他才不是废物,他是天才。
白盛忻也许实在是太过于震惊,以至于话都没怎么认真思考就脱口而出。
“可你之前不是退学了吗?又怎么会——”
殷刃有些茫然地抬头。
“盛忻哥你
怎么知道我之前退学了?”
白盛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挤出一个勉强从容的笑。
“你自己之前和我说过的,你忘记了吗?”
“啊,是嘛?”
殷刃有些记不太清楚了,他心里更加别扭起来,觉得事情似乎有哪里怪怪的。
“我没有退学,只是有段时间没在学校,后来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我就又回去了,总之就是这样。”
“你……”
白盛忻这时突然走过来,将殷刃紧紧抱住了。
“阿刃,你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你就算是不喜欢上学也没关系的,没有必要一定要逼着自己去的。反正,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他抱殷刃抱得很紧,身上的茉莉花香水味道扑面而来,甚至有些刺鼻。
殷刃的身子完全僵住了,他觉得有点恶心,但是却又下不了手来将对方推开。
“阿刃我只是想要告诉你,就算是你想要一直躲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面也是没有关系的。我们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利。阿刃你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只要你过得开开心心的就好。”
“嗯,好。”殷刃说。
“谢谢盛忻哥,不过上学,这是我自己想做的事情。”
白盛忻的脸色僵了下,却还是努力保持着笑意。
“好,阿刃喜欢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就好了,我会永远支持阿刃的。”
殷刃这次躲开了他的手。
“还有就是,盛忻哥你也是已经订婚的人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对我做这样的小动作了。”
他看着白盛忻,轻声说道。
“我承认,我之前年少无知的时候,也曾经喜欢过盛忻哥。但是那些都是之前的事情了,我现在已经放下了,既然盛忻哥你现在已经订婚,还是希望盛忻哥你能和明景哥能好好在一起。”
他这话就说的近乎于剖心置腹了,他之前的确是喜欢过白盛忻,但是那也是一种还在模糊中的朦胧情感。
因为白盛忻当时对他实在是太好了,几乎像是无上的光芒万丈的太阳,完美无缺地扮演了他心中的那个缺失的爱人形象。
那个时候他正是在失去父母陪伴的低谷期,对方就像是在无边的黑暗里面刚好出现的光,像是他的神灵,他是卑微的祈求爱的信徒,然而对方竟然真的肯将一丁点的光撒在他的身上。
对于当时的殷刃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毕竟怎么会有人真的肯来爱他?
可能如果没有那个人的出现的话,他会真的将这份光当成是自己的救赎,并且像是白盛忻计划中的那样为对方献上自己的所有一切,甘之如饴。
……然而这一世,并不是这样了。
少年的眼神是那样清澈明亮,不染尘埃。
他说:“盛忻哥,不论如何,我都祝你幸福。”
“谢谢……”
白盛忻尴尬地
笑了两声,沉默了下来。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原本明艳开着的三角梅被打得东倒西歪,鲜红色的花瓣落了满地,将地面染成了怪异的重重叠叠的红色,像是流淌了满地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