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很适合谋杀的天气。
浓重的雨幕里面有重重的鸣笛声,似乎是一辆重型的越野车要从前面的马路上越过来,刺眼的灯光不停闪烁着,穿透了浓重的雨幕。
对面似乎是和另外一辆车对上了,狭小的路面因为泥泞拥堵,只能通过一辆车,一个光头司机有点骂骂咧咧一脸不耐烦地从车上走了下来……
“哦,还有,你选一副画吧。这是我本来就已经答应你的事情,不会食言的。有一把雪白的新伞缓缓移动到了他的头顶上,将他头上那一点雨水遮住了。
白盛忻的声音仍然温柔,透过密集雨水有些音频的失真。
“你没事吧阿刃——这里雨太大了,先回去躲一躲雨吧。”
殷刃站起身来,重重咬住了唇,从嘴里尝出浓重的血腥味来。
他黑沉沉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看了一会,那种骨子的偏执和疯狂终于泄露出一丝来。
毕竟都是一个人,楼谏那样疯,他又怎么会是正常人?
他推开对方的伞,任由自己全身淋在雨里,全身战栗地发着抖,眼皮和鼻尖都带着淡淡的红,说话的时候声音却很清楚。
“白盛忻,你是不是以为,我真是个任由你摆布的,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白盛忻在他的这种目光下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他觉得此时眼前的殷刃从未如此陌生过。
他努力保持着脸上的笑,对着他解释道:
“阿刃,你又在说什么胡话——我只是在关心你。”
殷刃惨笑了一下,握着那把坏伞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
他觉得可笑,可笑他曾经竟觉得白盛忻对他并不是全然的欺骗。
可笑他竟觉得最起码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不抱有任何目的的,对他施舍过哪怕一丝真心。
原来,都是假的啊。
原来……都是假的,他只是为了骗他的画而已。
“呜我是不是,真的很好骗啊?”他哭着说。
像是没人要的流浪狗,谁给一口吃的,就天真地以为谁就是好人,巴巴对着人摇尾巴。
哈哈,他怎么这么惨啊!
真是好好笑好惨的人生啊,他自己都要忍不住笑了。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面落下来,他眼圈红得吓人,用手捂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唇角却僵硬地上扬起来。
“哈?还是你以为,我不会发疯,不会咬人啊?”
……
之后的整个夜晚,又或者是白天?
无所谓了,楼谏全都昏昏沉沉地浸在梦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在哪里,什么地方,周围围绕着他的是什么人,现在又是什么时间。
他有时候也会想,那些人类社会无比在意的一件件被规定好的东西,又有几个是真的有意义的呢?
他是真的重生到了十年前吗,还是他在病床上临死前走马灯的时候摸鱼,做了一场重生回十八岁的大梦。
死亡也只是谎言吧,不然他为什么还没有干脆地安静地死去。黄粱一梦,一梦黄粱……什么是真的什么又是假的?
他恍惚之间,感觉已经脱离了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转而用一种怪异的第三人称的视角看着自己。
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如果此身居住的肉-体也不过只是一具躯壳,那灵魂是存在的吗?命运是存在的吗?
每个人在命中都会注定做一些事情吗?就像是殷刃一定会和白盛忻纠缠在一起,这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吗?
多浅薄啊多幼稚。
他闭上了眼,侧身捂着嘴干吐了出来。
胃和肠子痉挛纠缠在一起,痛得要命。
——他多胆大,竟狂妄到想去更改那本来就被书写好的结局。
他改的了什么?他改来改去,改命改运,到底本性难移,到死执迷不悟。
他救得了谁啊?他救水救火,要救苍生救自己,却也泥菩萨过河,原来自身难保。
身边似乎有着救护车的声响,一只只身穿白色衣服的纤瘦鬼魂在他身边走来走去,将针戳进他的身体里面,随意拨弄着他的血管。
一根,两根,三根……
他的意识清醒了过来,但是肉-体却还不想醒。
这针刚扎下来是不痛的,又是要到血慢慢地被抽干出来,才觉出一点点的麻木的顿感的痛。
他躺在病床上,突然一下子恍然大悟。
……心想这下子可算是明白了。
他就说他倒霉了一辈子,重生这样子的好事怎么落得到他头上来!
原来是贼老天爷看他上一辈子的苦还没吃够,嫌他死得实在是太痛快,才特地又让他再来续一辈子的苦!
md早知道他刚活过来就应该自-杀,绝不吃那些三流垃圾重生小说给他画的什么重生后就能逆天改命,坐拥无数后宫,这样的饼。
“小楼!喂!”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经历和记忆都变得断断续续。
恍惚之间,他看见有人在他的眼前晃了晃一只手掌。
“来,跟我一起说,这是几?”
“五。”
楼谏面无表情地回道。
他嫌房间里的灯太亮了,将手挡在脸上,微微挑起眼来看人。
“这个呢?”
“四。”
“这个?”
“二。”
那人急了,凑过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
“不是,这怎么能是二呢!我的天呐,小楼你不会真的傻了吧?让我看看,好像也没有发烧啊,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我是说你看起来挺二的。”
楼谏彻底睁开眼睛,耳侧传来的是熟悉的架子鼓轰然敲响的声音,还有主唱声嘶力竭的熟悉歌声。
他躺在burning休息室的床上,身边围了一圈人看猴一样看着他,为首的那个对着他比比划划的傻子就是魏溪。
“咳咳。”他咳嗽了两下,觉得身子有点发冷。
很快就有人给他递了一条毯子,还有一杯附赠的热牛奶,他想用手去接过来的,结果却发现他的手很夸张地被人裹成了粽子,上面还打了一个蝴蝶结。
魏溪在一边看他,脸上就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啊?”
楼
谏懒得理他,挥了挥手让那群人都赶紧散了。
“你家店里还干不干活啦,快去,我又没死——”
人群闹哄哄散开。
楼谏小口小口地喝着牛奶,里面加的糖有点多了,估计是从前台直接拿过来的配料奶,有点腻,但是他还是坚持喝完了。
直到这时,楼谏这才觉得自己稍微缓过来了一点,原本全身都被笼罩着的冷意褪去了。
他的身子开始恢复知觉,轻轻发起抖来。
“喂!”魏溪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你该不会是失恋了吧?”
楼谏冷冷白他一眼,眼珠子沉沉的,毫无生气。
魏溪又说:“那个光头司机打了你手机上存的我的电话。我去医院看你的时候真的被吓死了,你躺在床上,脸雪白雪白的,简直就和死人一模一样!后来挂了好几瓶葡萄糖水儿才算是有点人样。”
“是吗,那真可惜还活着,我下次再努力努力。”楼谏说。
“你怎么回事,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还有总是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徒弟呢?他都不管你?”
楼谏冷笑一声:“死了。”
魏溪还追问他怎么死的。
楼谏就说:“蠢死的。”
又暂时在burning里住了下来,因为他现在的确是没什么地方去,也懒得再挪地方。
原本他在望钦高中附近租的那套房子都已经退掉了,他当初搬进小别墅的那天可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像这样狼狈地搬出来。
楼谏还顺手给魏溪打了两万块当作是借住费,也就更理直气壮地躺在休息室里做废人。
魏溪觉得楼谏这次回来整个人的状态都有点不对劲,整天往卡座上懒洋洋一坐就发呆一整天,看着像只白毛树懒。
他的话也少了,很多时候都是沉默着,乌黑眼睫沉沉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之前说话还有点嘲讽人的神气,现在阴沉沉的往那边一站,简直像是个长得挺好看的鬼娃娃,晚上灯光不好的时候,去厕所看见都要被他吓一跳。
殷刃当然有给他发消息,不过楼谏也懒得去看,和手机号都直接拉黑了。
他只是暂时不想要想看见对方,看见消息就会回想起那天他和白盛忻抱在一起的画面。
然后他就觉得快要恶心得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