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红莲寺》拍摄地不在徐氏片场,而是在新界屯门青山中一座古寺。这座古寺早无僧人,这些年已成为各大剧组寺庙戏的片场。
开机第一天,宋禹原本以为拍两场简单的戏先进入状态就好。但他显然低估了周成忠的工作狂作风,拍了男主陆小青出场戏后,直接就上第一场高难度打戏。
这是电影开头,陆小青路过大围山,遇到逃难的一家被两个蒙面人打劫,要抢走这家的少女,陆小青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原本以为只是寻常山匪,不想两个蒙面人却武艺高强,虽然将两人打走,却在追敌途中因为轻敌,肩膀中了对方打来的一枚暗镖。
陆小青受了伤,从山坡一路滚下,无力再赶夜路,正好看见前方的一座寺庙,便进去借宿。
而这第一场高难度打戏,就是陆小青和两个蒙面劫匪的对战。
两个蒙面劫匪由阿秋阿冬扮演,钟鸣生光是和两人套招对戏,就整整练了两个钟头。别说是钟鸣生一个没练过武的,就是阿秋阿冬两个武师,都累得气喘吁吁满脸菜色。
到了正式拍摄,哪怕是在宋禹这个从影十几年的影帝眼中,都觉得很不错,但周成忠依旧不满意,整整拍了十几条才通过。
而这时已经过了凌晨一点。
“好啦阿生,你回去休息,明天下午再来。”
“好的三爷,你们也早点收工休息。”钟鸣生客客气气道,声音明显有点发虚。
众人以为钟鸣生拍完,今晚的夜戏也就打完收工了,几个武师顿时懒懒散散打起哈欠,不想却听周成忠洪钟般的嗓子响起:“做乜呢?仲未收工就想摸鱼,准备一下场。”
几个武师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原本宋禹也已昏昏欲睡,听到“下一场”三个字,很快反应过来。钟鸣生刚刚是拍到中镖倒地,下一场就是他滚下山坡。
这场戏自然是替身来,而自己正是他这部戏的专职替身。
他赶紧走上前,道:“三爷,是该我上了吗?”
周成忠瞥他一眼,点头:“嗯。”
这个山坡白天宋禹勘察过,总共十几米,不算陡峭,但草木丛生,要一路滚下去,还是有点难度的。
戏中陆小青是受伤摔下,但实际上是需要人发力才能完成摔下山坡的效果。
这场戏对武师来说,危险度并不高,但以宋禹对周成忠刚刚拍戏的了解,只怕一条过没那么容易。
不管怎样,这是他进周家班第一场戏,恐怕也是周成忠对自己的一场考验。
他换上戏服,里面多穿了两层厚衣服,以防被木枝石头弄伤。
“三爷,要先试一次吗?”他问。
周成忠摇头:“不用,直接拍。”
“嗯。”
“各部门准备!”
“a。”
宋禹深呼吸一口气,没做任何犹豫,往山坡下摔滚去。
虽然知道以周成忠的风格,不可能一条过,但他还是尽可能一气呵成。
他努力护着脸,可草木划过手背和脖子的感觉还是不好受,时不时就能感觉到被草木划伤的刺痛。
但宋禹并未因为这些疼痛而有任何停顿。
上方的周成忠,默默看着夜色下那团滚落在草木中的身影。
说实话,他是有点意外的。
每一部戏开拍,不仅是主演进入状态需要时间,武师也一样。眼下这场戏并不难,但哪怕是资深武师,第一滚难免都有点拖泥带水。
但这个新来的小武师,却格外果断,反应也快,中途明明被木枝卡住,但他却像很自然受痛一样,身体顺势颤抖一下,然后在颤抖中暗暗用力,再次滚下去。
“咔!”
周成忠的声音响起,宋禹才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向上方,高声问道:“三爷,怎么样?”
周成忠面无表情道:“速度太慢!重来!”
“收到!”宋禹赶紧手脚并用爬上去。
第二遍。
“咔!”
“速度太快!这是摔落山坡,不是跳崖,再来!”
“收到!”
第三遍。
“身体打太直,要稍稍弯曲。再来!”
“收到!”
及至滚到第五遍,当周成忠再次说出“再来”两个字时,旁边的武师们都看得有些心惊胆战。
虽然三爷一向吹毛求疵,但这小武师刚刚的动作,实在是已经看不出什么毛病。
一直站在周成忠身旁的家俊,默默看着滚了五遍的宋禹,此刻见人气喘吁吁往上爬,到底没忍住,凑到周成忠耳畔,低声道:“契爷,我看刚刚几遍都挺好的……”
周成忠抬手打断他:“我心中有数。”
家俊只能闭上嘴,只蹙着眉头看向再次爬上来的宋禹。
夜色下,少年大汗淋漓,脸色微微苍白,侧脸到耳后的脖颈,布满道道血痕。
周成忠冷声问道:“还行不行?”
宋禹喘着气大声回:“行!”
他已经确定周成忠是在考验自己,那自然不能让对方失望。
周成忠面色稍霁:“好,那就再来。”
他让宋禹滚了这么多遍,一来是为了精益求精,二来则是想趁机考验一下这个新人,想确定他能不能吃苦。
如果连苦都不能吃,又如何值得他日后去捧?
好在这孩子没让他失望,明明累得脸色惨白,也受了不少伤,但一句苦和疼没喊过。
滚了五遍,宋禹已是轻车熟路,滚到坡脚,听到咔的声音,他喘着气爬起来,想着估计还会再来。
不想却听到上面的周成忠却拿着喇叭道:“过了,收工!”
宋禹闭上眼睛重重舒了口气。
因为实在是太累,他没立刻爬上去,而是卸力一般靠在一棵树上小憩。一时间只觉脑子空白一片,恨不得立马昏天黑地睡过去。
“阿禹,你没事吧?”正昏昏沉沉间,一道熟悉的低沉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明显的担忧。
宋禹勉强睁开眼睛,借着月色看清这高大的身影,笑着摇摇头,有气无力道:“家俊,我没事。”
“走,收工了,我扶你下山。”
宋禹也没客气,伸手搭在他手臂,借着他的力气迈步。
因为困倦交加,一上剧组的小巴车,他就打起瞌睡。
坐在他旁边的家俊找出碘伏,正要准备给他处理伤口,却见他早睡得昏天黑地。
他正有些犹疑要怎么上药时,车子一个颠簸,宋禹身体晃了晃,歪倒在了他腿上。
家俊蹙起眉头,但很快发觉这是一个好的擦药姿势,于是将人衣领拨开。
这人虽然是练武出身,但生得很白,此时白皙脖颈上一道道血痕,便显出了几分触目惊心。
家俊用棉签沾上碘伏,小心翼翼清理这些小伤口。睡梦中的人似乎是感觉到痛意,眉头微微皱了皱,这让家俊顿时停下手中动作。
见对方始终没睁开眼睛,脑袋也没动一下,又才继续。
上完一侧,又轻轻将对方的头转过去,再上另一边。
温热的呼吸若有若无在他手边,像是羽毛一样,挠得他心头微微发痒。不知为何他竟然有点心虚,以至于下意识抬头,面无表情环顾了下四周,见大家都东倒西歪打瞌睡,没人来注意他,又才低头继续给人擦药。
等脸上脖子伤口处理好,他正要将药箱收起,目光瞥到宋禹搭在肚子上的手也是伤痕累累,眸光跳动了下,将两只手拉上来。
虽然沾着不少血渍,但都是被草木划伤的细小伤口。他一只手托着对方的手,一只手拿棉签,替他仔细擦拭伤处。
这是一双练武的手,骨节分明,掌中有厚厚的老茧,但手掌并不粗大,手指也相当修长,如果不是手背的划痕,是一双挺好看的手。
所以家俊手中动作不由自主变得仔细又认真。
宋禹睡得很沉,家俊给他处理完伤口也没打扰他,只任由他靠在自己腿上继续与周公约会。
及至小巴车在唐楼路边停下,他才拍拍对方肩膀,轻声道:“阿禹,到了,醒醒!”
拍了好几下,宋禹才终于慢悠悠醒来,迷迷糊糊坐起身,朝外面看了眼,又抬手揉了把惺忪的脸,瓮声瓮气道:“到了?”
家俊默默看着他,淡声道:“嗯,下车吧。”
宋禹打着哈欠跟着家俊下车。见对方下了车,又走到驾驶窗外,礼貌地跟司机道了谢,才转身对他道:“走吧。”
心中不禁有些感叹这家伙还真是有礼貌。
“哦。”他点点头,揉了揉杂乱的头发,不知是不是睡了一路,总觉得有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什么似的,道:“我刚刚是不是在你腿上睡了一路?”
家俊看了他一眼:“嗯。”
“你怎么也不把我挪开?”
“我看你睡挺香。”顿了下,家俊又补充一句,“而且你也不沉。”
“哦。”宋禹打了个哈欠,“好久没拍大夜戏,真是困死了。”
家俊说:“你滚了五遍山坡,肯定很累,赶紧回去休息吧。”
“你也是。”
两人分道扬镳,一个去楼梯口,一个去糖水铺。
虽然很困,但在山上滚了那么久,浑身都脏兮兮,连头发都沾了不少杂草。他刚刚问家俊为什么不把他挪开,倒不是说怕压到他,而是以对方那洁癖的性质,不嫌自己脑袋脏?
宋禹边脱衣服边想着,不由自主轻笑出声。
因为脖子手上都有些疼,他抬手去检查伤口,发觉已经被清理过,还抹了药,想了想,又去照镜子,脖子上也是一样,伤口清理得干净,还擦了碘伏。
他挑挑眉头,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咔!”
“三爷,怎么样?”刚演完大友走上前,一脸忐忑地问。
周成忠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行不行,还是不合适。”
眼下《火烧红莲寺》已经开机两天,这是在拍寺庙里的一段戏。红莲寺中除了大魔头主持常德庆,还有两个戏份吃重武艺高强的邪僧知圆知客,周成忠安排了阿秋阿冬扮演,但两人长相相似,都是粗犷风,而剧本中的知客是个外表温文尔雅颇具迷惑性的僧人,差点让陆小青上当。
阿冬动作戏没问题,但演不出这种温文尔雅的僧人气质,周成忠又换了周家班的两个武师,及至现在的大友,已经是第三个,周成忠还是不满意。
如果实在不行,就只能放弃用周家班自己人,从外面去找演员了。
“阿爸阿爸,让文仔试试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