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成忠正打算先将知客的戏往后挪,先拍下一场,周家洛拉着一个武师跑过来。
一旁的宋禹朝两人瞥了眼,他还记得这个武师,成日跟在周家洛身边,那日在卫生间推自己的,就是这家伙。
模样还算周正,在周家班里称得上靓仔一个。
周成忠瞥了眼文仔,似乎并不愿意,但周家洛又道:“阿爸,你就让文仔试试吧,他平时和我一起练功多,有默契,戏里柳迟和知客有一场重头打戏,到时候我和他对戏,就方便多了。”
文仔眼里也充满期待,显然对这个角色很渴望。
做武师的,谁不想演上露脸的戏?平时在别的剧组,很少有这种机会,也就是周家班自己制作的戏,武师们才能多点露脸机会。
知客这个角色的戏份,在配角里不算少,而且有好几场重头打戏,是这次分给武师最好的角色。这种角色一向是给身手好资历深周成忠器重的武师,比如阿秋阿冬几个。
两天下来,见他爹器重的武师都被毙掉,周家洛自然就要推荐自己的人了。
好不容易他爹出山再当导演,有绝对的话语权,让他演上一个重要角色,他可不想到时候对戏,被对手抢去风头,能用自己的人,当然是最好的。
周成忠听到儿子的建议,犹豫片刻,到底还是点头:“行,文仔你去试试。”
试的这一段,就是敲门声响起,知客僧提着灯笼,在月色中穿过檐下游廊,走到陆小青入住的寮房门口敲门。
没有台词,也不是打戏,只是提灯走路。
文仔为了这戏,专门准备过,他换上僧袍,提上灯笼,身板笔直,脚步轻盈,不紧不慢从游廊走过。
“阿爸,唔错吧?”
周成忠浓眉蹙起,比起之前几个,文仔的步伐体态和气质,都要好上不少,但到底还是差了感觉。
这个知客僧除了温文儒雅,应该还暗暗带一点神秘诡异的气质。
文仔显然没有。
他摆摆手:“我再想想。”
“好好好,阿爸你好好想。”
“行了,你赶紧回去早点休息,明天有你的戏,拍不好我让你滚蛋。”周成忠不耐烦挥挥手,开始准备下场戏。
周家洛嘿嘿一笑:“收到,那阿爸慢慢拍,我返屋企啦。”
说罢,吊儿郎当地走了。
眼下已经上半夜,但显然今天的拍摄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钟鸣生今天的戏份拍完,依旧提前收了工,剩下就是寺庙僧人的一些杂戏。
周成忠毕竟也上了年纪,连续熬了几天,身体也吃不太消,拍完一场,便让众人暂时休息,自己则让家俊给他泡了一杯热茶,慢慢喝着提神醒脑。
红莲寺七八个僧人,宋禹刚刚也跑了个小龙套。此时的他戴着和尚头套,穿一身灰色僧衣。
照周成忠的意思,就算未来会捧他,肯定也会让他先老老实实当很长一段时间武师,一来是考察,二来是打磨。所以他压根没指望在进入周家班的第一部戏,就能演上有名有姓的露脸角色。
直到这两天,看到知客僧的角色一直未能确定下来,他不由得有点蠢蠢欲动了。
一部戏拍摄到上映,哪怕是在这个流水线般的量产时代,最快也得两个月,稍微慢一点就得几个月。而徐氏影业,这两年已经减产,从鼎盛时期的三十多部,到现在的十几部,周家班一年参与的也就四五部。
无论是徐氏影业还是周家班,也就还有两年寿数,如果自己这两年没能在这行业里冒出一点小头,等周家班一解散,自己又得从头开始,名动香江不知要何年何月。
所以,他当然是想尽可能早点演上露脸戏。
而以他从影多年的经验,这部戏的配角中,知客僧一角发挥余地很大,一个相貌英俊温文尔雅的邪僧,如果能演好,很容易让观众记住。
俗话说,不怕反派坏,就怕反派长得帅。
只是先前看到周家洛让文仔去试戏后,他又犹豫了,若是自己拿下这个角色,只怕会得罪对方。
可又实在不愿放弃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
纠结片刻后,他靠在廊柱,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币,抛向空中。
如果是人头,就去争取。
如果是字,那就放弃。
硬币落在掌心,他猛得握住,然后慢慢打开。
是人头。
宋禹勾了勾唇,心中犹疑散去,抬头见,看到一个武师正拎着一只坏灯笼准备去处理,他想了想,走过去道:“成哥,我去处理。”
武师闻言,随手将灯笼交给他。
此时月上中天,月辉落在院中大榕树,投下一片在夜风中摇晃的斑驳树影。
因为疲惫,众人都在休息,几乎没人说话,只偶尔有走动的脚步声。
天然的好光线和布景。
宋禹心知自己刚来就自荐,绝对是大忌,只能让周成忠主动看中自己。
他瞥了眼周成忠。
此时对方坐在大门口喝茶,视野正好能一眼看清整个院落状况。
宋禹提着灯笼迈开脚步。
周成忠还在考虑知客选角的事,冷不丁就看到穿着僧服的宋禹,提着一盏熄灭的白灯笼,在月色下一步一步穿过天井,踏过树影斑驳。
少年身子单薄笔挺,脚步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月辉和夜色,在他脸上明暗交织,俊美斯文的面容中,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邪魅。
靠在椅子上喝茶小憩的周成忠,原本只是随意一瞥,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停在他身上,看着他一步步走过来。
宋禹慢慢走到道具杂物处,准备将灯笼放下,他自认刚刚这一段无声的表演,自然而然,恰到好处,却没听到周成忠叫住他。
难不成没注意?
就在他有些失望地准备放下灯笼,周成忠的声音终于不紧不慢在夜色中响起:“阿禹!”
“啊?”宋禹暗暗舒了口气,转头,“三爷,你叫我。”
一脸的单纯无辜。
周成忠道:“你设想你是知客僧,提灯笼从对面再走一遍。”
宋禹佯装微微一愣,又赶紧点头:“好的。”
为了看清楚他的表演,周成忠让人打了一盏暗灯。
刚刚宋禹走的那一趟,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是在演戏,所以他利用光阴来在自己身上制造氛围,目的是让周成忠注意到自己,并将自己和知客僧联系起来。
而现在,则是真正的表演。
一个英俊温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僧人,但又要隐隐透出一点邪气。
这种角色对整天打打杀杀的武师们,难度很高,但对曾经演过类似角色的影帝宋禹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表演。
他为了让表演看起来更有代入感,将灯笼点亮拎在手中,一步一步穿过天井。
这回他不再需要树影烘托氛围,便刻意避开树下,任由月辉和灯光交织在自己脸上,好让周成忠看清自己的模样和表情。
周成忠确实看清楚了,看得很清楚,甚至有那么一刹那,让他忘了这是周家班的新武师,以为就是这古寺里的神秘僧人。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与他想要的知客僧一模一样。
周成忠心中一阵激动,但回过神来,又不免有些犹疑地蹙起眉头。
他收下宋禹,确实是见他天资不错,准备培养他捧他成为周家班招牌。
但刚进来的新人,还没考察和打磨,对周家班还未有归属感和感情,直接就让他演一个戏份还不错的角色,会不会成为第二个白眼狼?
不过周成忠也没犹豫多久,毕竟一个角色找到最合适的人,没那么容易。这部戏原本就因为自己的私心,硬生生让儿子演了一个并不太适合的角色,其他角色就不好再凑合。
思及此,他看向已经站在自己身前的宋禹,道:“阿禹,知客僧由你来演。”
宋禹佯装一愣,继而又仿佛是不可置信般惊喜道:“谢谢三爷!”
周成忠淡淡点头:“你今天好好休息,明天拍知客僧的第一场戏。”
“收到。”
收工又是凌晨两点,不过今天宋禹只跑了龙套,倒不算困,而且顺利拿下知客僧的角色,到底还是有点兴奋。
比他预计得更顺利。
虽然对这部戏并不看好,但自己的到来已经让书中一些人物的命运悄然改变,比如钟鸣生,原本第一部《神偷黑桃a》让他在电影之路折戟,沉寂了快三年。
但现在,《神偷黑桃a》顺利完工,他又主演了这部《火烧红莲寺》,自然不会再有原书中那痛苦的三年经历。
而他现在算是炙手可热的小生,只要《神偷黑桃a》票房口碑不差,这部戏就算质量不尽如意,也必然会受关注,自己这张脸靠反派邪僧被观众记住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若是运气好,指不定还能小受关注。
思及此,他靠在椅背上,忍不住勾起嘴角。
穿来这一个多月,总算能看到点曙光了。
“恭喜!”家俊见他脸上带笑,是个欣然的模样,轻笑道。
宋禹想到什么似的,问道:“家俊,你家中有剃刀吗?我明天得剃头发。”
家俊点头看了看他道:“有的,明天上午你起来了下楼叫我,我帮你剃。”
宋禹粲然一笑:“好啊,谢谢。”
家俊望着他的笑靥,轻咳一声,面无表情转头:“唔使客气。”
宋禹睡了个好觉,将近十点才起床。这几天都是下午开工,剧组小巴每天下午两点来接他和林家俊,不用再去北海街十九号等片场巴士。
宋禹简单漱洗了下,随意套了件汗衫,吹着口哨下了楼。
这会儿的糖水铺没什么人,林叔约莫是在后厨忙着做糖水,看店的依旧是家俊,他坐在收银台后,手捧一本武侠小说,正看得入迷,有人进来,也没发觉。
“家俊。”
家俊闻声抬头看过来,嘴角弯了弯:“来了,吃早餐吗?”
宋禹摇头:“给我一碗莲子粥,两个红豆饼。”
家俊点头,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很快从内厨端来粥饼,放在他桌前。
宋禹低下头喝了两口粥,觉察对方还站在桌旁,有些奇怪抬头,正对上对方那双深灰色的眸子。
因为惯有的一张面瘫冰山脸,宋禹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只问:“怎么了?”
家俊道:“你真要剃头?”
宋禹随口道:“我要演和尚,自然那要剃头。”
家俊道:“可以戴头套的。”
宋禹有些好笑地看了看他:“若只是跑个龙套无所谓,但既然三爷给了我这个角色,我就要做好。阿秋不也剃了头么?三爷自己也会剃吧?”
家俊点头,小声咕哝道:“就是觉得你这么好的头发剃了可惜。”
宋禹随手摸了下头发,自己的头发很好吗?都没注意过。
“没事,很快就能长出来的。”他不甚在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