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卒们都在说你心狠手毒,别人跟着主帅是拼命,跟着你是送命!”吴公九一副你自作自受的样子,有些恨怨不能,口里说着:
“都道今天你能让逃兵们做活人火药罐子,明天也能让他们做一样的事,咱们又都专招募的单身汉,跑了不少,还拐走了许多老兵。
至今损失伤损逃亡过千人,这是人心所伤……”
夏诚听了这么大的逃亡数字,心里多少还有些不信,他眼神上下打量吴公九,这个奸商出身的幕僚,他却一副淡然自在模样。
“你说吧,现在应该怎么做?”
夏诚看着他这样子,心里就明白,吴公九既然敢抱怨者提出问题,其心里必就有了办法,当面说出问题来的这样子,这是他在为自己邀功。
这人的人品可以让人鄙视,可才华能力却不能不让人倚重。
手下有这样的人,有时候做起事来确实要轻松许多。
“恩赏莫过于封官许愿,同时捏住他们的要害!”
“我向来有功必赏,”夏诚听他说完,说着放开剑把,从左袖套里掏出一个三指宽的小本,示意晃着道:“功劳赏罚,每个人记得分明,自问对军卒的封官恩赏,我也是及时的,但逃亡为什么还会那么多?”
显然是对吴公九提议的封官许愿不怎么满意,可吴公九却见夏诚身上随身藏携有这么一本小册子,心里竟有些沉闷说不出的意味,或没成想夏诚一天看样子混混沌沌,表面只知道打打杀杀。
可对军队里的人,却也有一本私下的帐目。
“诚哥儿,你听说过锦衣夜行吗?”
“锦衣夜行,不如富而还乡,项王的故事,是不是?”夏诚看着吴公九居然和他谈起了典故,他接过话,好像明白了吴公九的点意思。
“项王当初攻破关中,却见关中残破,明知关中之险,但尤弃置,王侯也免不了遗憾自己的权势别人看不见,我部大小将士皆鹑衣百结,别无二致,所以……”
“我明白了,是要将他们区分开是吗?上次斩杀乌兰泰,东王他们赏下的红黄布匹有多少?”
“红布黄布各五十匹,扯制过扩军后的旗帜角旗什么的,现在各只剩二十来匹,但做衣服分发下去是不可能了!”
“嗯,那就扯缝三角巾,对,红领巾,黄领巾!”
夏诚忽然想起了小学红领巾来,他有了主意。
“这样,底层官伍长脖颈系三角红巾,卒长以上脖系黄巾,旅帅以上脖系红黄两色巾。有功无职者,设立大小两等功制度,小功系红巾系于胳膊,大功系黄巾与胳膊,凡分发系记者,造册登记,以后将校选拔,依此择选。”
夏诚想了想,又问吴公九道:“你看还缺什么?”
“咱们不应该只招募单身汉,这种人无牵无挂,说走就走,你拦不住,还是要找些有家眷的,想跑也不容易跑,这就是他们的九寸!”
吴公九说着看着夏诚,可夏诚心里也有另一番打算,投军有家眷的,却要将家眷送去大军后营,这不是平白无故的和整体太平军绑死了嘛?
万一太平军高层像杨秀清之类的要动自己,一道命令下来,队伍里能有几个听自己话的?
吴公九仿佛看穿了夏诚所想,“诚哥儿是不是和东王等有了矛盾?怕被别人牵制住?”
“哪有的事?你又听到什么了?”夏诚警惕了起来,这货该不会就是东王的卧底吧?
“招募士卒妇孺家眷可以去送去乌师帅的寮人大营,反正他们寮营多有自主之权,男女合居,平常谁能查的到?”
夏诚心里一亮,觉得是个办法,但当面这人是不是东王间隙?不好明说,夏诚于是试探道:“有人告密东王,说我不法,反被东王当着我面割了舌头,你说东王这是什么意思?”
吴公九看着夏诚,他眼神奇怪,或者说是头次听说这事,口里道:“杀鸡儆猴?或是舍不得处置你,只好威慑你不要再犯,同时告诉你信任你吧!”
“可东王转过头来让我去送死?”
“攻山么?那可能是舍不得在自身损失你,只好假借他手了,某种意义上的问天意是否存活?不然他想杀你直接退出斩了便是?”
“他是怕没有借口,直接杀我,损害中军权弊,才让我送死般的攻山去!”
夏诚有些激动,愤愤不然,眼神也细盯着吴公九道。
“诚哥儿,你要记住!”吴公九似笑非笑的表情值得玩味,语气淡然说道:“上位者如果下定决心想杀一个人,他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接着又说了句,“没有人会为一个死人贸然去挑战权威,同样,死人也可以随意安上各种罪名,而罪名是世上最好编造的东西!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就像贩卖鸦片,我不过是个押货的,手里也有了两个钱,只因我势力不大,不也成了货主?这世道,注定了的永远是欺软怕硬!”
显然以前的境地使吴公九收着眼睛看天,感慨良多,或许这也是他拼命在自己军队的扩充势力的引子?夏诚看着他心里想着。
“那东王为什么卡住物资,不给我补充?”夏诚转过了话,从另一个方向疑问着,杨秀清到底是个什么态度,他有些摸不透。
但就吴公九刚才这样的语气,显然他也没怎么把杨秀清放心上,言语谈及时,语气并没有什么恭顺,他不是奸细。
“你知道熬鹰吗?鹰里尤其是凶狠长翅的鹰,越不容易驯服,其习性凶猛,不食人饲,可刚捉回来后,敲动支架,不让鹰睡觉,连续熬着它,使它困乏,同时给它带上皮眼罩,一连几天,鹰的野性就会被逐渐消磨。”
吴公九说着这话,显然是见识过熬鹰,可能是他富贵东主那儿吧!
“之后骑马放猎,平日喂以精食,猎时给它很少的食物,见猎就挥臂放开,它就会给你抓来很大的猎物,东王或许,也想把你训成一只鹰吧!”
“砰砰砰……”此时面前校场一排火铳在队列之前试射声不断急速迅响。
“可我是太平将领,不是鹰!”夏诚倒斜提了一侧嘴角,握了腰剑把手,转头看向训练去了,语气里多少有些不屑。
“那是自然!”一侧的吴公九奉承说着话。
…………
“凡有水旱,略不怜恤,坐视其饿莩流离,暴露如莽,是欲使中国之人稀少也。
满洲又纵贪官污吏,布满天下,使剥民脂膏,士女皆哭泣道路,是欲我中国之人贫穷也。官以贿得,刑以钱免,富儿当权,豪杰绝望,是使我中国之英俊抑郁而死也。
凡有起义与复中国者,动诬以谋反大逆,夷其九族,是欲绝我中国英雄之谋也。满洲之所以愚弄中国,欺侮中国者,无所不用其极,巧矣哉!
…………
予细查满鞑子之始末,其祖宗乃一白狐、一赤狗,**成精,遂产妖人,种类日滋,自相配合,并无人伦风化。乘中国之无人,盗据中夏,妖座之设,野狐升据;蛇窝之内,沐猴而冠。我中国不能犁其窟而锄其穴,反中其诡谋,受其凌辱,听其吓诈,甚至庸恶陋劣,贪图蝇头,拜跪于狐群狗党之中。今有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艴然怒。
今胡虏犹犬豕也,公等读书知古,毫不知羞?昔文天祥、谢枋得誓死不事元,史可法、瞿式耜誓死不事清,此皆诸公之所熟闻也。予总料满洲之众不过十数万,而我中国之众不下五千余万,以五千余万之众,受制于十万,亦孔之丑矣!
今幸天道好还,中国有复兴之理,人心思治,胡虏有必灭之征。三七之运告终,而九五之真人已出。胡罪贯盈,皇天震怒,命我天王肃将天威,创建义旗,扫除妖孽,廓清中夏,恭行天罚。言乎远,言乎迩,孰无左袒之心,或为官,或为民,当急扬徽之志!甲胄干戈,载义声而生色;夫妇男女,摅公愤以前驱。誓屠八旗,以安九有。特诏四方英俊,速拜上帝,以奖天衷。执守绪(1)于蔡州,擒妥欢(2)于应昌。兴复久沦之境土,顶起上帝之纲常。
上为上帝报瞒天之储,下为中国解下首之苦,务期肃清胡氛,同享太平之乐。”
“好!”州府厅堂内,杨秀清都听得大叫痛快,伏案而起,站起指着读檄文的卢贤拔和周围的候谦芳、曾钊扬、黄再兴等“吏部”文官及东王幕僚。
“你们写的不错,很不错,这篇檄文很有力量!直戳清妖死穴,这样四方义士必然来投,天国大业又早了几分,好啊!不错,不错!”
杨秀清虽不懂诗书,可这檄文用了大量排比,骈四俪六,读之一股气势汹汹的感觉从纸面扑出,令人怒发冲冠,情慨激昂,生救国之责,哀民之恨!
他口里细细品味着,真心觉得好,末了道:“你们快快多印出来些,咱们一路张贴,直打到北京妖巢去,我相信如此人马只会越打越多,不会越打越少!”
可卢贤拔等人面面相觑,仿佛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出事了?”杨秀清看着他们的样子,好像还挺严重,疑虑的同时收了笑声,抬头示意疑声问着。
“咱们还要往北打?”曾钊扬试探着问了句,显然是没成想刚才杨秀清所说的打到北京去,这些广西子弟半辈子也没出过省,现在出了广西入了湖南,感觉已经很远了,现在又要到北京?
那不是要跑到天边去嘛!
“当然要往北打,两人相杀,不你死我活怎么成!”
杨秀清显然没成想手下会提出这样的质疑,他开始感觉到了不对,“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他横头侧眼,将伤眼侧后,坐下缓缓朝前缓声试问着。
“军中都在说,说咱们四处游窜,无立足之处,一路跋涉,还不如、还不如回老家去!”
候谦芳抱拳,低声上瞥,小心得说着这话。
“谁是主谋,抓起来!”杨秀清恼怒了起来,又有人在挑战自己的权威。
“西王等人也都说过类似的话,军中甚怨,人数也多……”
杨秀清听了便没有多说什么,烦躁的挥手让他们下去,心道:
“看来非开军议不可!”
…………
道州城里只有些穷苦人,富人们多数逃散一空,没跑的多数被抓起来拷了银子,还有一些人埋藏在宅地里的金银财宝被太平军扒房子的挖了出来。
整体来说,太平军因为军纪严明,并让附近村人自由买卖,不甚杀戮,街道在闭了一两日后陆续开张。
因开军议,夏诚骑马进城,身边带着周彪伍,他倒要试着看看这周彪伍是不是内奸,毛二齐毕竟是他的下属和小弟。
当然,他也没有说明毛二齐的情况,使得周彪伍一直以为毛二齐是和春夜袭下失散死的,反正人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
这段时间里,使得周彪伍郁郁寡欢。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东王出了事!”夏诚忽转过头来故意的对周彪伍侧耳说着,闻话周彪伍眼睛有些直了,头试着侧过来倾听,可夏诚却又坐端身子止了话,赶马走到了前面。
这番作为显然是在有着某种盘算。
他的预言现在都在应验,现在要是说什么东王要出事,估计他杨秀清知道后都有些怕,要是杨秀清有意识的来解问,那奸细肯定是有他周彪伍无疑!
关乎性命,他夏诚不相信自己说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在这权利争锋的时刻,第一时间内,杨秀清坐的住。
离州署衙门口不远处,一大堆饥民青壮年排成了长队,几乎占住了街道,一个个依次在一张书案前回答签写花名册,一个红巾太平官吏对着答声在写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持矛卫兵。
书案旁边有几个男女老幼的饥民,挎着个破筐哭哭啼啼。
“下一个!”
“老爷,救救我们吧!”旁边哭哭啼啼的饥民里一个十六七的小瘦个子,乘机上前插队,对着那书吏就是磕头,口里泣嚎着。
“滚开滚开,我们收的是青壮,你要是一个人,也收了你做童军,可你想带你三个妹妹,外带一个老太婆也想一起入营?我们这儿养不了这么些闲人!走走……别挡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