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华夏武林和天山陌教争斗之时,何不鸣曾多次和鱼、项二人阻击魔教东征之势,那时他两人还只是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何不鸣虽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却凭借“炎掌”名扬天下。他二人常跟在何不鸣身后,一口一个“何大哥”,恭敬不已。此时二人做了掌门,不知不觉间对何不鸣的称呼也变了。
何不鸣瞧了二人一眼,却记不起他们是谁,索性不加理会,向上官飞云哈哈笑道:“小飞云,自从上次一别,咱们已有一年多没见啦,你还好么?‘炎掌’练得怎么样了?”李珲等人知道何不鸣极有可能是上官兄弟的仇人,又曾见他发起疯来敌我不分,凶残至极,对他大为忌讳,但此时见他对上官飞云爱护有加,不由放下心来。
裴越之强压怒意,道:“此剑关系重大,乃本门私事,何兄还是莫要插手。”何不鸣道:“管你私事公事,你们要对小飞云动手,俺就是不允。”裴越之哼了一声,正待开口,厅外又传来一阵朗笑之声:“老疯子是外人,不便插手,那我这个名剑阁之人说上两句总不妨事吧?”
雷震喝道:“谁人如此大胆?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那人笑道:“雷师兄莫非是喝醉了?怎地连师弟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当真教人伤心。”一人缓步而入,正是先前在竹林中遇见的那位蓝衣大汉。
雷震瞪着蓝衣大汉,一字字道:“秦空!”鱼太元惊道:“阁下就是当年以一手‘朝秦暮楚剑’名扬湘鄂,江湖人称秦暮楚的少年剑客秦空?”秦空摆手笑道:“什么‘朝秦暮楚剑’,我早忘啦。秦暮楚在十九年前便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不过是个贪杯好醉的臭酒鬼罢了。”
二十三年前,年仅十六岁的秦空于湘鄂交界之地遇上陌教五十余人,秦空只身单剑,斩杀明尊使者一人、精英教众二十余人,在对方的团团包围下全身而退。自此一战,秦暮楚声名鹊起,传遍湘鄂。但不知何故,十九年前昆仑山一战后,秦暮楚销声匿迹,再无音讯,他的佩剑“朔雪”亦不知所踪,江湖传言秦空死于昆仑山麓,尸骨无存。
裴越之轻叱道:“鱼掌门远来是客,秦师弟不得胡言。”转向鱼太元道,“秦师弟性本如此,鱼掌门勿要见怪。”鱼太元道:“裴掌门言重了。”秦空伸个懒腰,道:“好,我不胡言。不过师弟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掌门师兄。”
裴越之问道:“何事?”秦空懒洋洋道:“鱼掌门是客人,小飞云等人便不是吗?”雷震大声道:“他们分明就是抢夺宝剑的——”话未说完,却被裴越之挥手截住。裴越之道:“自然是的。”秦空笑道:“既是客人,就该敬客人酒才是,雷师兄却要小飞云吃罚酒,如此做法,岂不失了礼数?倘若雷师兄定要不顾风度,逼着客人吃罚酒,不如由师弟代小飞云吃了这杯如何?”
雷震气结道:“秦空,你!”裴越之道:“只要上官少侠交还蔽日剑,名剑阁自以上宾之礼相待,秦师弟勿用担心。”上官飞云还未开口,秦空已曼声说道:“若是不呢?”裴越之面色一沉,道:“雷师兄,宁师弟,厉师弟!”三人齐声道:“请掌门吩咐。”秦空失笑道:“哦?三位师兄弟要抢么?”宁不悔缓缓道:“蔽日剑本就是名剑阁之物,秦师弟岂能言抢?”
秦空笑道:“蔽日、掩月虽乃神兵,但近三十年来,名剑阁所铸刀剑不计其数,强于彼者,少说也有上百。蔽日剑被小飞云之父所得,此乃上天注定,掌门师兄又何必如此小气?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小飞云吧。”
上官飞云听秦空一再相护,感动道:“秦前辈。”秦空摆手笑道:“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瞧着有那么老么?喊我一声秦大哥便是。”上官飞云知道秦空与裴越之等人辈分相同,迟疑道:“这般只怕不妥。“秦空笑道:”小飞云你怎地跟砺剑门弟子一般?你我之间如何称呼是我们的事,与他人何干?”上官飞云见秦空洒脱如斯,不便拂了他的意愿,颤声叫道:“秦大哥。”
秦空放声笑道:“好,好!”何不鸣亦笑道:“妙得紧,小飞云既与秦兄弟平辈相称,那以后也不用称俺‘何伯’了,叫俺何大哥便是。”上官飞云哪里肯应,忙道:“何伯,这可万万使不得。”何不鸣知他极重道德辈分,哈哈一笑,不再逗他。秦空笑道:“咱们走罢,回藏剑坪去。”
裴越之森然道:“蔽日剑乃先代藏剑长老亲自铸造,上官少侠若不留下蔽日剑,今日怕难走出这大厅。”李珲等人听他话中敌意大盛,心感不妙,暗中握紧自己身畔兵器。秦空却不理会裴越之,挽了上官飞云和何不鸣的手,转身向厅外走去。李珲等人见状,亦跟了上去,唯独邢先生似有些不知所措,兀自立于原地。
宁不悔道:“掌门让诸位留步,谁敢擅自离去。”话音方落,已欺至上官飞云身后,一把向上官飞云肩井抓去。眼见便要得手,秦空蓦地一动,挡在上官飞云身后,宁不悔这一抓正好落在秦空肩头。秦空臂膀微微一抖,将其滑开。
宁不悔喝道:“秦师弟,你乃名剑阁之人,怎地一直护着这小子?”伸手再抓。秦空卸去他的攻势,悠悠道:“非是我护着小飞云,只不过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老掌门早已交代过,蔽日掩月一事不必再做过问,掌门师兄为何又要一再追究?”宁不悔叱道:“老掌门是老掌门,裴掌门是裴掌门,此时名剑阁由裴师兄掌管,便该听裴师兄吩咐。”
秦空笑道:“好一个‘听裴师兄吩咐’。宁师兄,你倒是对掌门师兄言听计从啊。掌门师兄之所以非要取回蔽日剑,旁人不知,咱们几个师兄弟还不明白吗?怕是掌门师兄另有它意吧。”宁不悔怒道:“大胆秦空,敢对掌门不敬!”“呛啷”一声,腰畔凉雾剑出鞘,似削似刺,径往秦空背心奔去。
秦空叫道:“啊哟,宁师兄,你当真要向师弟刀剑相向么?”微一侧身,竟不回头,屈指向长剑弹去。只听“嗡”的一声长响,正中剑脊,凉雾剑脱手飞起。宁不悔身为御剑长老,武功本应是三位长老中最好的,众人见秦空轻描淡写间便让他宝剑脱手,皆暗自惊叹秦空武功之高。
裴越之沉声道:“雷师兄,厉师弟!”二人齐声应道:“是。”但见寒光一闪,二人已持剑在手,分向秦空和上官飞云刺去。何不鸣喜道:“俺来名剑阁这么久了,一直忍着没跟你们打架,今日总算可以如愿以偿啦。”正要动手,却听秦空道:“老疯子,今日是我们同门师兄弟切磋武艺,你莫要插手。你若手痒,改日我陪你打个痛快。”
何不鸣生怕秦空只是随口一说,他日反悔,大声道:“小飞云和在场众位为俺做个证,秦兄弟日后若不与俺打架,他便……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狠话,蓦地想起秦空嗜酒如命,忙道:“一辈子没有酒喝。”秦空失笑道:“老疯子你这话也太毒了!不劳众位作证,单为了日后能有酒喝,我必与你打个痛快。”说话声中,伸手接住空中落下的凉雾剑,轻轻一挥。
雷、厉二人知道秦空的厉害,不敢与之硬碰,剑势一改,避其锋芒,变向刺出,但秦空剑招犹如跗骨之蛆一般,甩之不掉,二人避让不及,“铮”的一声脆响,只觉虎口一热,持剑之臂一阵酸麻,竟再也提不起半分力道。忽听裴越之冷哼一声:“秦师弟当真长进了不少。”话音方落,“呛啷”一声龙吟,裴越之右手陡地溢出一道碧绿的光幕,向秦空等人席卷而去。在场众人只觉眼前尽是一片碧色,便如君山的绿竹一般。
秦空微微变色道:“师弟我已有多年未曾见过它出鞘了。”再不敢大意,长剑一横,回身往那道碧绿光幕迎去。岂料刚刚触及碧光,凉雾剑便一折为二,碧光却来势不减。秦空斜退半步,笑道:“果然好剑!宁师兄,你的这把宝贝凉雾剑是掌门师兄斩断的,可不关我的事。”伸出食中两指,夹了上官飞云手中的半截断剑,道,“小飞云,借你蔽日剑一用。”手腕一翻,斜指划出。也不见他这招有如何精妙,那道碧绿光幕却骤然湮灭。
众人这才看清,裴越之手中所持之物通体幽碧,寒意凛凛,正是名剑阁历代掌门佩剑——碧凛剑。相传碧凛剑乃名剑阁开山祖师觞茗先生取南海精铁为材,以极北玄冰为辅,燃蓬莱神木为火,将昆仑天池为炉,再集君山绿竹茎叶中的水分淬炼而成,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乃名剑阁最负盛名的神器之一,亦被视作掌门信物。
秦空道:“碧凛虽利,我却不信师父他老人家所铸的蔽日剑会输给祖师爷。”他这话对名剑阁开山祖师大为不敬,上官飞云心道:“秦大哥说话行事果然……不拘一格……”雷震忍不住怒道:“秦空,你这大逆不道之徒!”秦空不去理他,手携蔽日,猛地往碧凛剑刃锋迎去。
“叮”的一声轻响,火光四溅,二人出招皆是微微一滞。裴越之连刺三剑,秦空朗声道:“掌门师兄,小心啦。”蔽日断剑化作一道飞虹,穿过层层剑网,直取裴越之胸口。裴越之回剑不及,侧身一避,却听“嘶”的一声,腋下衣衫被蔽日剑划破。秦空哈哈一笑,二剑再至,裴越之忙横剑一封,蔽日剑正中碧凛剑剑脊,裴越之借着这一剑之力,轻轻跃回正厅主位上,秦空却忍不住退了一步。
何不鸣惊喜道:“‘朝秦暮楚剑’!”秦空微微一笑道:“老疯子,好眼力。”他用的虽是名剑阁的普通剑招,剑意却取自“朝秦暮楚剑”。宁不悔和雷震齐声厉喝道:“大胆秦空,胆敢以下犯上,对掌门出手!”作势欲上。秦空忙摆手道:“我不过是和掌门师兄切磋剑法而已,二位师兄何必如此着急?想当年咱们师兄弟几个不常常如此么?但自从韩师兄沉于洞庭湖底,裴师兄身居掌门之位后,便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说到此处,语气萧索,满脸沧桑。
裴越之面色微微一变,闷声道:“多年不曾与秦师弟交手,秦师弟的‘朝秦暮楚剑’又精进了不少。”秦空摇头叹道道:“便是再精进一百倍,又怎及得上掌门师兄万一?”宁不悔听他话中有刺,厉声道:“秦空,你这话什么意思?”秦空道:“就算我剑法再好,也只能以剑伤人,怎及得上掌门师兄以无形之剑杀人于无声无息之间?莫说是我,就算是韩师兄也不是掌门师兄的对手啊。”
宁不悔面上微现尴尬之色,喝道:“掌门早已下令,不许再提十九年前之事,秦空你忘了么?”秦空拍了拍脑袋,佯作恍然状,道:“啊,是了是了,我忘了,宁师兄息怒。”裴越之强忍怒气,寒声道:“秦师弟,你醉了。”秦空苦笑道:“是啊,醉了,从十九年前就醉了。醉了好,醉了就看不清这浊世了,但愿长醉不愿醒。醉了好啊,哈哈。”
厉无锋轻唤道:“秦师兄……”秦空打个哈欠,懒洋洋道:“大家毕竟同门一场,厉师弟不必多言,我理会得。”挽了上官飞云和何不鸣的手,转身去了。雷震叫道:“站住!”裴越之挥了挥手,道:“让他们走。”宁不悔道:“可是那蔽日剑……”裴越之道:“今日有项、鱼二位掌门在此,咱们名剑阁的私事改日再说,莫教二位掌门取笑了。”项、鱼二人忙道:“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