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边喝边聊,也不知过了多久,上官飞云隐隐有了些醉意,推辞不饮,秦空却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允?上官飞云不便拂逆秦空之意,但他委实不胜酒力,正为难之间,幸得何不鸣挺身而出。怎奈何不鸣武功虽高,酒量却远不及秦空,未过几个回合,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秦空瞧他二人这般模样,不由哈哈大笑,索性也不再逼他们喝酒,只是一人抱坛独酌。
何不鸣问起上官飞云这一年多来的经历,上官飞云如实说了。秦空听他说起玉面蝴蝶之事,笑道:“我久居名剑阁,多年不闻江湖之事,本以为三年前玉面蝴蝶被我教训一番,便再不敢行窃了,哪想他竟然盗性难除,最后还栽在了你们兄弟手中。”
上官飞云蓦地想起杨碧影之言,恍然道:“听杨伯伯说当年玉面蝴蝶来名剑阁盗剑,却被一名醉汉用藤条在三招之内便打败了,莫非那醉汉就是秦大哥?”秦空笑道:“那晚我心情本就不好,一人坐在房顶喝酒,偏偏那小子还要来扰我酒兴,不揍他一番怎解我心头之气?”何不鸣抚掌笑道:“揍得好,秦兄弟你当时用了哪三招?”
秦空心知只要一与何不鸣聊起武学招式来,不知何时才能罢休,故作醺然状,醉眼乜斜道:“过去这么久了,我哪还记得?若非那夜玉面蝴蝶时运不济,触到我的霉头,我也懒得理他,名剑阁什么宝刀宝剑随他拿去,我自逍遥我自醉。”何不鸣道:“这句话倒合你的性子,可你不记得当时所使剑法却当真可惜了。”
上官飞云又问起那晚何不鸣误闯怪林后的去向。何不鸣答道:“那晚俺头痛得厉害,等恢复过来才发现俺浑身是血,身处一片树林之间。小飞云,你可不知道,那片树林雾气甚重,古怪得紧,俺只觉得脊背发凉,像有好多双眼睛盯着俺看一样。俺在里面困了一日一夜都没找到出路,一怒之下,发掌拍折了好几棵树,说也奇怪,树木一折林间雾气似也轻了一些。俺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又拍倒了几棵树,用炎阳真气燃起火来,驱散了雾气,这才从那怪林里出来。”
“后来,俺便来名剑阁找秦兄弟了,想看看这么多年不见,秦兄弟的‘朝秦暮楚剑’精进到什么程度。可秦兄弟整日只顾喝酒,就是不与我打架,即便打也不尽全力,无趣得紧。俺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其他亲人,索性在这名剑阁住了下来。”何不鸣自顾自地说着,“啊,是了,小飞云,俺隐隐约约记得那晚曾见过你和小子吟,还把‘炎掌’秘籍交给了你,怎地后来俺又一个人跑到那片怪林去了?”
上官飞云心想既然与何不鸣定下了君山约定,也就无需隐瞒,便将那晚的一切娓娓道来,至于何不鸣出手误伤自己一事却略过不提,只说他疯性大发、理智尽失,将众地支斩尽杀绝,免得何不鸣心中愧疚。
秦空忽道:“小飞云,莫非蔽日剑就是在那晚折断的?”上官飞云诧异道:“秦大哥,你怎知道?”秦空笑道:“蔽日掩月乃名剑阁绝世神兵,放眼江湖,能将蔽日剑折断的不过寥寥数人,若我猜得不错,蔽日剑正是给老疯子折断的。”何不鸣惊道:“什么?是俺折断的?小飞云,当真如此吗?”上官飞云知道秦空看似随意,实则心细如发,加之他乃名剑阁之人,对剑再了解不过,只得点头承认。
何不鸣自责道:“俺怎会折了小飞云的剑?小飞云,俺是不是对你出手了?你伤着没有?俺真该死。”说着,朝自己胸口狠狠捶了一拳,还待再捶,却给上官飞云拉住。上官飞云道:“何伯,我没事,你看我不好好的在这吗?”何不鸣仔细打量上官飞云一番,确定他无事,这才放下心来,道:“此剑乃孤峰兄弟的遗物,俺却失手弄折了。秦兄弟,你可得帮帮俺。”
上官飞云喜道:“秦大哥,你有办法将它重铸?”何不鸣哈哈笑道:“小飞云,你怕是不知,倘若这世上只有一人能重铸蔽日,此人必是秦兄弟无疑。”上官飞云心下大喜,唤道:“秦大哥。”秦空却只是摇头不语。何不鸣道:“秦兄弟,你当俺不知道么?你十八岁便成了藏剑长老,乃名剑阁历代年纪最轻,铸剑之术最为高明的长老,若说这世上还有你铸不了的剑,俺才不信。”
秦空道:“非是我不愿重铸,只因蔽日剑材质稀有,取自天外陨石,名剑阁建派百年,所得陨石也仅够铸造蔽日掩月两器而已。若无材料,我纵有再强的熔铸之术,亦是枉然。”上官飞云大觉失望,何不鸣自语道:“怪不得那姓裴的定要取回蔽日剑,原来此剑乃稀世神兵。”秦空摆手笑道:“老疯子,你若这般以为,那就大错特错啦。”上官飞云奇道:“秦大哥,莫非此事另有隐情?”
秦空的神思飘回从前,缓缓道:“此事需从二十八年前说起,那时我只有十一岁,刚刚投在名剑阁门下不到两年,韩师兄和裴师兄却拜师多年,早已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了。那一年,华夏武林和陌教交战正紧,先代砺剑长老不幸阵亡,裴师兄乃先代砺剑长老的大弟子,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任砺剑长老。某日夜里,忽见一道火光从天而降,落在了君山东面的一处山坳,却是一块不大的陨石。家师——也就是先代藏剑长老大喜,急派人寻来陨石残骸,辅以铜、锡,铸成一剑一刀,便是这蔽日剑和掩月刀了。”
“这对刀剑乃家师心血所为,需在剑炉中铸炼九九八十一日方能大成,眼见期限将至,偏偏那时陌教甚是猖獗,已打到了中原地界,老掌门和两位先代长老只得率领弟子百余人赶往中原,留下裴师兄在名剑阁主持大局。裴师兄以二十岁之龄便当上了砺剑长老,自然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哪想蔽日掩月出炉的那日,却忽然闯来两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一着白衣、一着黑衣。”
上官飞云忍不住“啊”的一声,道:“那定是先父和慕容……教主了。”心道:“不出杨伯伯所料,爹爹后来果真来名剑阁了。”
秦空微微一笑,道:“不错,只不过当时我们并不知晓他们的身份。记得当时上官盟主一来便大喊道:‘听说你们名剑阁所铸刀剑当世一绝,此次登门只为寻两件趁手兵器,还望成全。’裴师兄问起二人姓名,两人如实说了。裴师兄皱眉问道:‘敢问慕容兄弟家乡何处?’慕容苍劫冷冷道:‘远在天山。’众人听了大惊,不由分说,举剑就向慕容苍劫刺去。
“上官盟主叫道:‘啊哟,咱们是诚心来求剑的,你们怎地不分好歹就随便打人?’裴师兄见他俩先前不经通传,就擅自闯入正厅,心中本已有气,喝道:‘陌教尽是些该死之辈,何来好歹只说?’慕容苍劫冷哼道;‘上官,看来你们华夏之人对我陌教恨之入骨。’随手一挥,将围攻他的名剑阁弟子震了开去。上官盟主苦笑道:‘或许你们陌教对我华夏也是一样。’
“裴师兄听慕容苍劫公然承认身份,怒道:‘果然是魔教妖人!’又指着上官盟主骂道,‘你身为华夏之人,怎地和魔教的邪门歪道同流合污?’上官盟主连连摆手道:‘此言差矣,陌教中也有好人,正如咱们华夏武林也不乏凶恶之徒一样。’裴师兄气道:‘一派胡言。’上官盟主笑道:‘慕容兄是陌教之人不假,却也是我的朋友,咱们有酒一起喝,有肉一起吃,有架一起打。我知道有一日我和慕容兄不得不兵刃相见,但我始终当他是我的朋友。”
上官飞云听上官孤峰这番话说得光明磊落,不由虎躯微颤,默默念道:“爹爹。”何不鸣拍掌赞道:“好一个孤峰兄弟,讲得好!”秦空道:“当时我年纪虽小,这番话却记得甚是清楚。朋友就该是一辈子的,管他出身贵贱,身份是何,旁人的眼光任他们去,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便是。”
却听他继续道:“想必当时慕容苍劫也甚是感动,只听他唤了声:‘上官。’上官盟主笑道;‘慕容兄,我知道你也和我是一样的想法,是也不是。’慕容苍劫静静道:‘是。’裴师兄听他俩你一言我一语,浑不将在场诸人放在眼中,气急败坏道:‘将这两人给我拿下!’众弟子得令,将上官盟主和慕容苍劫围在一处,一齐刺去。哪想只听‘当’的一声长鸣,围攻的几名弟子手中兵刃竟从中折断,慕容苍劫冷哼道:‘名剑阁的刀剑,不过如此。’
“裴师兄大怒,拿出刚刚炼成的蔽日剑,向慕容苍劫攻去。上官盟主见了蔽日剑,忍不住赞道:“好剑。”慕容苍劫一言不发,只用了不到三十招,就从裴师兄手中抢去了蔽日剑,将其掷给上官盟主,道:‘上官,你若喜欢,便送给你了。’上官盟主接住蔽日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慕容兄你等着。’长剑一挺,去挑韩师兄手中的掩月刀。
“韩师兄大我十多岁,入门极早,乃先代御剑长老的首席大弟子,剑术之高,令同辈弟子望尘莫及。兴许是他使不惯刀,竟只在上官盟主剑下走了不到五十招,便失了掩月刀。上官盟主将刀抛给慕容苍劫,笑道:‘这样咱们就扯平了。’慕容苍劫轻抚刀身,赞道:‘果然好刀。’蔽日掩月双双被抢,裴师兄又急又气,下令举全派之力务必拦下二人。奈何上官盟主和慕容苍劫武功高出他们太多,纵有百人阻拦,犹似入了无人之境,终究让他们踏浪而去了。
“过了半年老掌门和两位长老回来,听闻此事,本欲削去裴师兄砺剑长老之职,但念及砺剑门下一时找不出其他出色弟子,只是命裴师兄去后山沉剑崖面壁一月,以示惩戒。裴掌门初任砺剑长老,非但无半点功劳,反而犯下大错,心中忿忿不平。他气量狭窄,自此将此事视作奇耻大辱。是以老掌门后来虽交代过,不必再追究蔽日掩月一事,裴师兄却仍一意夺回,只为洗去当年之耻。”
上官飞云奇道:“秦大哥,既然蔽日掩月乃贵派稀有神兵,为何老掌门后来又说不必追究此事?”
秦空笑道:“老掌门初闻神兵被抢,大为震怒,家师更是对剑灵发誓定要将它们寻回来,却一直查无音讯。彼时,先代武林盟主万念老人失踪两年有余,华夏武林群龙无首,各门派为抢夺盟主之位争得头破血流,陌教趁机发动攻势,华夏武林元气大伤。各门派为求自保,终于达成一致,在午子观举办了英雄大会,欲以武功高低决出武林盟主。那场大会持续了整整两日两夜,最后却是上官盟主一剑西来,凭一己之力连挫华夏一十三位掌门。”
上官飞云听到这里,脑中不由浮现出上官孤峰一袭白衣,技压群雄的画面,心下激动不已,身子不自主地颤抖起来。何不鸣叹息道:“可惜那时我孤身去了天山寻找陌教总坛,否则岂会错过跟这么多高手过招的机会?哎,当真可惜!”一边说着,一边捶胸顿足。
秦空微微一笑,道:“上官盟主年纪虽轻,武功却无人能敌,众掌门见他竟会万念老人的‘归殁剑’,只当他是万念老人的传人,一致推举上官盟主为武林盟主。上官盟主推让再三,坚称自己只是误打误撞,全无盟主之才,也不愿当什么武林盟主,但众掌门彼此素来不服,谁也不愿让对方捡了便宜,意见竟出奇得一致,说盟主之位非上官盟主不可,上官盟主只得答允。说起来,上官盟主的盟主之位却是给各位掌门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