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那场英雄大会上,家师才知道蔽日剑是被上官盟主抢去的。家师见上官盟主剑法高明,气度不凡,说道:‘如此英雄少年,方不致辱没了蔽日剑的威名,想必那掩月刀的主人亦是当世俊杰。’家师回名剑阁后,只对老掌门说了八个字:‘蔽日掩月,已得其主。’老掌门遂下令再也不必追究此事。”
何不鸣道:“这么说来,老掌门已经默许蔽日剑归孤峰兄弟所有了,既是如此,那姓裴的怎生还对小飞云如此无礼?孤峰兄弟是武林盟主,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上官飞云奇道:“爹爹怎会先代武林盟主的归殁剑?我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秦空摇头笑道:“家师并未将个中缘由说与其他门人,是以裴师兄他们并不知晓。裴师兄生性保守,不曾介入华夏陌教之争,自然也不知抢走蔽日剑的那人就是后来的华夏武林盟主。至于上官盟主为何会归殁剑,那却不知了。”何不鸣皱眉道:“我瞧那姓裴的不像什么好东西,秦兄弟你怎还帮他辩解?”秦空饮了口酒,叹道:“非是我帮他辩解,只是韩师兄说过,无论裴师兄待我们如何,咱们终究是同门师兄弟,勿以私人恩怨坏了门派大义。”
何不鸣道:“什么大义不大义的?二十年前秦兄弟就是名剑阁的藏剑长老了,当年江湖中人谁不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秦暮楚’,怎地二十年后却变成个一文不值的臭酒鬼了?是不是都是那姓裴的搞的鬼?俺知道秦兄弟顾念同门之情,不便出手,只要你此刻点一点头,俺这就帮你去教训那姓裴的。”
秦空抱坛苦笑道:“纵然教训了裴师兄又有何用?死者已矣,再也回不来了。”仰头猛灌两口。上官飞云听他语气萧索,问道:“秦大哥,莫非你想起了什么伤心之事?”何不鸣急道:“秦兄弟,这一年多来,每次俺问及此事,你总是欲言又止,你想急死俺吗?”秦空瞧了瞧上官飞云,又瞧了瞧何不鸣,蓦地仰天长啸,一口气将坛中酒水饮尽,摔坛于地,道:“也罢,这些事压在我心中这么多年,兴许说出来就舒服了。”
“我自幼体弱多病,家中兄弟姐妹甚多,父母不堪生活重负,在我七岁那年假意带我去看灯会,却将我丢在街边自己去了。我哭着喊了许久,始终不见他们,这才知道他们不要我了。就在我哭得最为伤心的时候,韩师兄忽然出现,还递给我一串糖葫芦,将我哄得破涕为笑。韩师兄身后站着一个老者,便是老掌门了,老掌门说我天赋异禀,与剑有缘,便将我带回名剑阁,让我投在藏剑长老门下。
“初到名剑阁的那几年,我时常生病,家师琐事甚多,顾不上我,韩师兄便常伴我左右,如兄长一般对我百般照料。后来,家师依我心性,特意为我创出一套‘朝秦暮楚剑’,正是韩师兄不辞辛苦,给我喂招,我才能在剑法上取得如此成就。在我心中,早将韩师兄当成我的亲生大哥一般看待。
“过了几年,先代三位长老在与陌教的交战中不幸阵亡,裴师兄、韩师兄和我相继被命为砺剑、御剑和藏剑长老。又一年,老掌门也不幸西去了,却未留下关于下任掌门的只言片语,一时间,名剑阁只得由两位师兄和我共同掌事。名剑阁以剑为尊,是以掌门之位大多是从御剑长老和藏剑长老中选取的,裴师兄虽然是我们三人里第一个成为长老的,可他身居砺剑长老之职,武功和铸剑之术又不及韩师兄和我,当时几乎门中所有弟子都料定他无缘掌门之位。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裴师兄渐渐变了,变得和我们疏远了,也不再和我们切磋比剑了。
“直到十九年前的昆仑山之战,我和韩师兄一致认为该趁此机会,一举将陌教歼灭,裴师兄却坚称名剑阁先代前辈相继阵亡,门派实力大损,加之祭剑大典将至,该当筹备大典,休养生息才是。双方话不投机,不欢而散。由于当时名剑阁尚无掌门,门派中的所有大事都需由三位长老一致同意方才生效,否则便不被认可。韩师兄是条血性汉子,只愿这一战能换来华夏长久安宁,当夜私下召集数十名弟子赶往昆仑山去了,我自也追随而去。
“那一战,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瞧见陌教溃败,我和众兄弟高声欢呼,韩师兄却说道;‘魔教虽除,但我等此番回得名剑阁,只怕少不得要受惩戒。’我问:‘为何?’韩师兄说:‘裴师弟气量狭小,妒贤嫉能,倘若我们铩羽而归,兴许可免祸患;但此时我们大获全胜,却教裴师弟面上难堪,他怕是要借口发难。’我们笑韩师兄太过多虑,韩师兄笑着说:‘无论如何,我做了自己想做之事,也算此生无憾了。’
“果然,刚回到名剑阁,裴师兄就以不参加祭剑大典为由,将我们每人杖责五十,我和韩师兄身为长老却不知事情轻重,罪加一等,被削去了长老之职。众兄弟虽然心中不忿,但一想到日后再也不会有陌教的侵扰,怒气顿时消了大半,咬咬牙忍了。我和韩师兄从不将长老一职放在心上,更无意于掌门之位,对于削去长老之职的惩罚也不在意上,哪想裴师兄仍旧不肯放过韩师兄……
“当时我们去往昆仑山的共有四十多人,回来的却只有十一人而已。裴师兄指责韩师兄不以门派利益为重,白白损了三十多人的性命,要废了韩师兄的武功,将他逐出名剑阁。全派上下皆觉如此惩罚过于严厉,苦苦哀求,裴师兄只得打消此念,减量而刑,欲将韩师兄缚于磨剑柱上,曝晒三日,以示惩戒。裴师兄说,这已是最轻的惩罚了,若还有人为韩师兄求情,便一同受罚。他身为砺剑长老,对那些什么门规再熟悉不过,这么一说,竟再没有一人敢为韩师兄说话。我却不管那么多,又多说了几句,终给裴师兄关到了沉剑崖。
“等我从沉剑崖出来,才得知韩师兄不堪受辱,随佩剑‘寒风’一同沉于洞庭湖底了。韩师兄给我留下一封书信,大意是说他的所作所为虽然有错,却从不后悔,要我切不可因为此事仇恨裴师兄,日后万事都要以门派为重……”说到这里,秦空双手一紧,怀中酒坛“啪”的一声,被他捏为碎片。
上官飞云不料秦空竟有如此过往,一时默然不语。何不鸣愤愤道:“嘿,姓裴的贼厮鸟果然不是好东西。”秦空蓦地展颜一笑,一扫眉间阴霾,道:“说出来,果然舒服多啦。”上官飞云试探着问道:“秦大哥,那你现在还恨裴掌门吗?”
秦空笑道:“说不恨那是假的,当时我不止一次想杀了裴师兄替韩师兄报仇,裴师兄想必也知道我的心思,日夜提防着我。后来时日一久,我才恍然顿悟,就算杀了裴师兄又有什么用呢?韩师兄再也回不来了,说不定还引得门中其他弟子为了掌门之位手足相残,不如不去想它,多喝点酒,也落得个逍遥自在。”